曾天真地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个特别一点的,和别人的不一样的父亲。不要有朱自清笔下的蹒跚,不要有白凤鸣纸上的慎卑,不要任何人已写进文学了里的或严肃或慈爱的表情,也不要像那个我已记不清姓名的笔者眼中的不懂得表达爱。我希望我的父亲是与众不同的,或者说是“个性”一点的。我以为这样才不会落入俗套,才不会让我笔下的父亲显得太过中庸,太过普通。那时总以为自己要的只是因为我是一个不允许自己庸俗的人,渴望自己能在任何事情上与众不同,独树一帜。长大了才懂得,我要是的不是因为不允许自己笔下的那个世俗的父亲,而是因为父亲在我的心中一直都那么地不普通,我的心是丝毫不情愿让心中那个那么独一无二的父亲写得和所有人笔下的父亲一样罢了。可是天下的父亲终究是一个样儿的,我的父亲也终于没有逃过在我的笔下庸俗一回的命运。
儿时父亲在我的心中绝对地顶天立地,虽然不是万人崇拜的英雄,不是一呼百应的高人,可是父亲在我的眼中即使是在田间劳作也是雷厉风行般激昂的。父亲是个热心肠的人,东邻西里的哪家有什么忙事烦事儿父亲是一定到场,儿时听多了母亲的抱怨就也觉得父亲是个不恋家的汉子,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是在忙着别家的事儿,一家人的生计倒全丢给身体并不健壮的母亲了。记忆里的年三十晚父亲是很少在家的,他总是忙着送这家这一年的工钱,忙着为那家做短工去向主人讨工资,忙着为别人张罗着过一个温暖的团圆年,忙得忘了自己的家人还在等待他回家吃团年饭。所以儿时的记忆里父母是常常争吵的,母亲也是个能干的人,七里八乡谁都知道老玉头家的田大娘是个风风火火的女人,待人接物都是妥妥贴贴,从不落人什么话柄。母亲的能干和父亲的热心让我家在那淳朴乡村颇有些威望,我也常常沾沾自喜着,走在路上只要说一声是老玉头的女儿,就一定能听到一声“哦,你就是那老屋里老玉头的女儿啊”。于是在我小小的心灵里“那老屋里老玉头的女儿”就成了一种很了不得的事儿,每每听到这话都会不自主的抬高下巴,挺直精瘦的腰身。每每说起父亲这字眼就能滔滔地说出什么时候哪家的倔伙儿犯了错,任他们的父母说多少的软硬兼施的话都抵不上父亲的一声轻喝,说起哪对邻里呕气得让乡亲做了多少调解都抵不上父亲的一句浅责。
再大些就常常想父亲是生错了地儿,他是不该生于长于这个江南的小小边镇的。他该生在那一望无垠的黄土地上,有黑亮的胸膛和红红的脸庞,有可以吆喝山歌的高吭的嗓门。父亲的没日没夜的劳作,和在母亲的唠叨中从不吱声的沉默让我想起白凤鸣的笔下的那棵树,扎根在黄泛泛地山地高原上,生长在那个贫脊的山疙瘩上。每日在烈日的灸烤下苦苦地挣扎,无视蒙在身上的厚厚的让人不能呼吸的黄色灰尘,只一心一想地向往着那贵若珍珠的甘露,无视脚下龟裂的土地,无视身旁肆掠的风尘,硬狰狰地将生命站成一道风景,那样不屈,那样刚硬。
我想自己今天的好强绝大部分是承自父亲的,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很少向人说起自己的父亲,怕说得太肤浅亵渎了父亲的深沉,怕说得太多引起听我说的人的不然,怕自己笨拙的言语不能说出心中的万之一。
父亲卑微地活着,不为华丽的明天不为淡然的往昔。可卑微的力量是任谁都不能忽视的,父亲的卑微让我学会了不是男儿也顶天立地,父亲的卑微让我懂得踏实地走好每步比任何舞蹈都要优美。所以我是要感谢父亲的,不仅仅因为母亲口中常提及的自小父亲对我的有些放纵的宠爱,还因为父亲一直都用他的平凡、卑微、觉默的命运浇灌我的心灵,让我在远离了那没有纷争的小山村后依然能心若虚谷。
后记:一直想要写父亲的,却不直不敢下笔。今天因为多日不曾回家,很是想家了就打电话回去,可是电话里尽是父亲在说些关心的话,我的太多的想念却终是没有说出口来。只愿父亲能在我的沉默中明白女儿的爱。于是终是下笔了,我想也终是说得肤浅,说得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了,只希望你们不要不以为然。我是真诚地爱着和感谢着我的父亲的。他一直都是我心那座山,无论苍凉,无论贫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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