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青姨出嫁了。
七月,青姨的儿子,阳生出世了。
七月,青姨的丈夫,阳生他爹过世了。
今年七月,青姨领着阳生站在他爹阳铁根的坟前,过七年之祭。
阳生老觉得七这个数字是不吉利的,是和他家相克的,因为他爹是在七月逝世,印象中他爹铁根是好酒又好赌,喝醉了还会打他娘,赌输了也打他娘,只有当他赢了,提前两三瓶老白干兴冲冲的跑进门,青姨才免了顿打,但,他爹从来打阳生,疼极了这个独根宝似的儿子,揽着小阳生坐在大腿上,指着酒壶,叫着“阳生,来喝了它,男人就要会喝,能喝!”这时候,阳生总是会把古时候喝着酒吃着肉的绿林英雄的形象加在阳铁根身上,于是,阳生学着喝酒,也学会不顺意的时候,冲青姨大喊大叫,吼嚷着:“老娘,快点,加菜。”
“老娘,饭准备好!”他把他爹的“老娘们”的“们”字省下叫。
对于习惯得麻木了的青姨,她认为一切是命运的注定,所以她从来不吱声,一旁默看着两个男人喝酒吃菜,再等他们饭饱酒足,扒些充肚的残羹,再安静的收拾完一片横七竖八的屋子。
阳铁根死了,是喝醉了洒跌进水池里淹死的,第二天人家发现的时候,他的手里还拼命的握着一,直到青姨给他换上丧服,扮开来,发现是半段青梅枝,青姨惊颤着拿过来,趁人不注意塞进口袋,眼底闪过一即光炬。
阳铁根下午就入土了,实是天气火热,不能搁得久,不然生味,葬礼草草结束,很简单,倒也清静,原来生着的时候人都是避之不及的,死了,愿意来的全是冲着青姨可怜,青姨没有落泪,也没有人看得清她的表情,也许她真的麻木的而失去意志。
唯一伤心,就只有阳生,阳生抹了一把眼睛,他狠狠的说,“男人是不能流泪的。”他披着长长的白麻布,走灵伍的前头,一直想着他跟他爹一起喝酒的壮概。
阳铁生的七七做完后,阳家并不宁静,阳生把他爹的喝和赌完整的继衣,从早到晚,地里还是青姨姨一个孤影凄凄的顶着烈日,她脸上的汗水顺着脸骨流到水田里,弯曲的背上,脊骨透出衣服呈现明显的弧度。
太阳落在山头,青姨洗脚上岸,赶着回家给儿子做饭。
等天明,她来自家的田里,吓了一跳,田里的水秧儿像学校操场上的孩子一样,整齐的行行对对,青姨心里一晃,伸手摸出那段青梅枝,脸上被烈日晒得通红,风从田野上吹来,轻轻拂动田里的绿苗,操场上的孩子开始做体操。
青姨半怔了好久,才回身向家里走去,推开门,屋里静静的,阳生又喝酒去了,她坐在门槛上,瞅着远发呆,阳光下,红黑的脸泛着少见的表情。
她忽地主跳动起来,投来的身影使她脸上露出喜色,她乍地抬头,盯着悄悄走来的男人。
“青梅。”那男人嗫嚅的叫青姨的名字。
“我知道,你会来,是你。”青姨忽然捂着脸哭起来。
“别,别哭。”那男人低下身,伸出手又半路缩回来,嘴唇颤着,“青梅,你挨苦了。”
青姨从手中仰起脸,泪挂在嘴边,那男人终于伸上手,拭去那颗泪,青姨扑倒在男人怀里,“你来了,终于肯来了。”
男人心痛而又心酸的抱着怀里的青姨,他抿紧嘴,多想说出那句压在心窝里好久的话,亲爱的人啊,我们离开,远走高飞,离开这儿。他用力的挣扎着眉头,终于还是咽下。
男人感觉到怀里的人儿惊惊的,他来不及细语相问,从上往下拽来一股蛮力把青姨从他怀里硬是抽了出去,他怀里顿时空空的失落,抬起头,阳生煞阴的眼正瞪着他。
他飞快的站起来,扯住阳生,“阳生,进屋去咱。”他向阳生靠近,直到三人的距离相差无几,这样青梅挨打的时候,他就能及时挡住。
阳生阴沉着,眨也不眨的瞪着眼前的男人,这眼光使他想起七年前那个晚上,阳铁根落下水里的眼睛,他有些心头发寒。
“咒你子孙的混蛋王八羔子。”阳生狠吼一句,举起拳头向男人扔过去,男人当面一黑,后退二步,摸着额头上的火热,不吭声,只肯求的说,“跟你娘没关,不要打她,阳生,你娘苦了一辈子,你不要再折磨亲娘了……”
阳生的拳头封住男人的嘴,又是一拳,青姨冲过来,哭喊起来,“阳生,不要打,不要打,要打,打我,打我!”阳生听见娘维护这男人,回头吼,“滚开,不要脸!我非得替爹倒了这家伙!”说着他揪起柴垛里往日他爹打他娘的那根粗木棍,猛冲着向男人扫过去,男人只躲不回手,嘴里只管叫青姨闪开。
“阳生,他是你爹,你亲爹啊!”青姨跪下来。
“青梅!”男人叫起来,“不要说。”
“阳生,他是你亲爹,是我的第一个丈夫,我跟他,从小放牛割草一起长大,我十六岁就嫁给她,亲近得很,后来怀了你,可是他遭了诅咒,不能娶妻成家,不然家破人尽,所以他割自己肉一样,离开我们,你一直叫的爹那时便娶了身怀着你的我,他是你亲爹,亲爹——”青姨哭起来,注视着那男人的眼,多年藏在心底的声音冲口而泄,“清哥,清哥,带我走吧,我跟着你,什么不怕!死也不怨!”
男人的泪落出来,“梅子,对不起,我早应带着你们娘儿俩远走高飞,是我胆小。那该死的诅咒,我不管,我只要你。”
“够了,够了,”阳生扔掉木棍吼,“够了,我爹是阳铁根,我姓阳,你们在编谎,在说脱词!”
“阳生,”青姨和男人叫起来,“我们说的是真的,”男人上前拉住阳生,“生儿,你可以去村头的阳老爹,他知道,什么都清楚。”
“不!不!”阳生疯狂起来,“不——”他用力推着男人,撑着他后退,大叫一声,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不!”男人一个踉跄倒在柴垛里,半天不见起立。
青姨跌倒在地上,她拼命的带爬的跑过去,“清哥!清哥!”柴垛里没有响应,青姨瞅见顺着柴枝蔓莛着流下血糊糊的粘液,她大叫一声,“清哥——”
青姨站起来,从柴垛里拉起男人。那男人的后脑里嵌着一把劈柴的斧子,男人死了。来不及带着亲爱的人远远的飞走。
青姨忽然笑起来,没有流泪,笑声回荡在阳家的柴院里,火红的太阳落在山头,如泣血的流下去。
阳生怔在那儿,眼神凝滞,他呐呐说,“爹,爹,我是大男儿。我是大男儿!”
后记:
青姨听过一个传说,传说,七月里死去的情人,在七夕那天,织女牛郎过了鹊桥,会让喜鹊们回到人间,在七月半之前请求鬼王先让要相逢的情人出了鬼门关,去会自己的情人。所以,七月里的喜鹊是难见到的,它们忙着为天上人间的情人们衔结红绳。
青姨守着七月,直到最后一天。
阳家村的阳老爹说,当年那个诅咒是阳铁生垂涎青梅的美色而编造出来的,他知道青梅的男人一定会心疼她而放了她,果然如阳铁生的料想,青梅的男人离开了她,阳铁根便正中下怀,也许,阳铁根无意间说中了冥冥,也许真的有那么一个七月的诅咒,概想是借口而露,也许,,一切只是一个悲伤的玩笑。
或者,这个“七”字,如阳生说的,是不吉祥的数字。
全文完
本文已被编辑[烟雨琳静]于2005-7-13 13:39:29修改过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5-7-13 15:20:53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幽然尘外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