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对于我是不公平的。这种不公平没有过程,只是一种不可抗拒的结果。在政府工作的我被作为政治筹码分流下来,就象马拉松运动员冲过终线一样,空气骤然凝固了。
我曾咬牙发恨,把窗帘拉死,将手机关闭,电话线拔掉,独自躲在暗处,一口气睡上十天半月,把几年的损失补回来。可是,当我躺在床上,眼睛却睁得更大了。
站在阳台上,窗外是夜。没有星月,也不见万家灯火,灰蒙蒙的天地间,像停电后的电视机屏幕一样死寂。一阵阵恐怖感袭上心头,仿佛地球随时都可能爆炸。我不知道五十多亿人类都藏在何处,只知道自己的心还在跳动。闭上眼,屏住气——没有辉煌;没有失意;没有笑声;没有眼泪;没有奉承;没有咒骂;没有吹牛撒谎,也没有讨价还价……总之,人不求我,我不求人,这个寂静分明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而今天已注定归我独有了。
神差鬼使地步入了“商海”。从此,装满词藻的心已不在属于我了,随带腥味潮起潮落几年。直到此时,我突然感到这容身的三尺阳台才是我的天堂。借着身后的微光,我再度审视我这天堂的现实。哦,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繁荣——茉莉花死了!五针松、仙人掌连同仙客来等等,全都死了!留下的是已经陈旧了的花的尸骸。我虽不是花匠,但也曾有过惜花如命的爱好。孤独中,我四处搜集盆花,虽不名贵,置于阳台上,也算我朝夕相见的伙伴。这些弱小的生命,都曾竭尽全力地给我的梦想增色、添香。她们顽强的活着,开花、结果,奉献着朴素的生命。而我,回报她们的是爱的辛勤。
花骸沉默,谁也不向我声讨。
视线麻木,我不敢面对。然而,当我要收回目光时,却意外地看见了一丝绿——哦!还有活着的!
是那棵君子兰——我的心颤抖了!
1993年的春天,我去北京拜见前国务院办公厅副秘书长吴庆彤,他曾给周恩来总理做过17年秘书。在吴老家做客时,书房里的几盆君子兰引得我拍手叫绝。汇报完工作,匆匆而别,早把君子兰的事忘却了,当我从国宾馆准备起程返回时,吴老的秘书给我送来个包装严实的大纸盒,并神秘地说:“韩也,吴老说了,你爱她,就不能亏待了她!”车到北京郊区,我让司机停车,从后备厢里拿出大纸盒开盒来看,原来是生了两对叶的君子兰。一路上,我高兴极了。回家后,我将她置于书房明显的位置,她陪伴我,我陪伴她,绝没有半点亏待。
而后,不管是否出于我的本意,她和其他花儿一样,在我手中遭到了冷落、饥渴,直到死亡。不!她还有一丝生命。
我将花盆小心翼翼地捧回书房,摆在灯下,细看时,才感到惨不忍睹:大叶片儿死透干焦了。不过,拳头大的根块上,分明又冒出一片弱小的嫩叶芽儿。没有抱怨,也没有申述,只证实她生命的存在。
面对她,我羞愧极了!她是君子,我好象成了小人!
贫病交加,往往使人超越正常理智,至少不再像健壮时那样狂傲。如果不是从大海中爬上岸来,决然不会有今晚的彻悟。
为了弥补过失,我一遍又一遍地为她浇水,直到我静静地凝视着她。
平生第一次自己听见自己说梦话——“你爱她,就不能亏待了她!”
太阳从南窗冲进来,灼痛了我的脸,惊醉了沉梦。我打个挺站起来,禁不住失口惊叫“不好!”
君子兰那嫩芽萎缩下去……
我多么希望花的灵魂永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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