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旧欢若梦

这是一间充满绿色的办公室。一推开玻璃门，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株爬藤植物，绕过这株植物，迎面是一张宽阔的办公桌。桌上除了办公电脑、电话、信笺外，还有一盆枝叶秀丽的素心寒兰，桌子旁边则放着一盆高大的苏铁。南面是透明的的玻璃幕墙，窗帘已全部拉开，使得办公室的光线相当充足，西面则放着两张真皮沙发和两张实木茶几。

此刻，于志杰正坐在办公桌前的转椅上，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碧螺春轻轻吹着。昨夜，柳梦芸的出现是他始料不及的，他尘封了的记忆之门又被打开了。

他和志伟、梦芸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三个人中，他和梦芸年龄相若，志伟则要小三四岁，只是到读大学的时候，志伟才和他们分开的，而他和梦芸则双双考进了清华大学。这时候，于志杰已长成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孩，而柳梦芸也出落得娇媚可人，自然，他们儿时青梅竹马的感情也使得他们成为了校园里最令人羡慕的一对恋人。

“志杰，我们星期天去香山公园好不好？”一次晚自习下课后，梦芸提议。

“好，我们已好久没有出去玩了。”志杰握住梦芸柔若无骨的手。

星期天，他们如约去了香山公园。假日的香山游人络绎不绝，枫叶更是红得似火。志杰牵着梦芸的手，拐进了一条极少人走的小径。飘落的红叶落满了小径，踏上去有“沙沙”的声音发出，偶尔还有悦耳的鸟鸣声传来，给人很幽静很惬意的感觉。两人手挽着手正喁喁细语，只听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对他们说道：“对不起，打扰两位一会。”

志杰和梦芸转过身，只见对方是一位三十出头的男人，衣着打扮皆是不俗，当他看清转身的那对恋人时，不由呆住了，好半天都没有说话。直到志杰问他有什么事时，他才如梦初醒，答道：“我想在这棵树旁照张像，请两位帮个忙。”

志杰接过他的相机，很快帮他照了一张，然后和梦芸继续向前走去。那个人仍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离去。从他的神情看来，他已经被美丽的梦芸吸引住了。而当时，志杰和梦芸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人的出现使他们两人最终走上了分手的道路。

在山下的士多店，梦芸和志杰刚坐下，便见那个照相的男人也来了，在他们对面的另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一坐下，他的双眼便毫无顾忌地看着轻言浅笑的梦芸。志杰不在意地看了对方一眼，又继续和梦芸说话。这种男的他见得不少了，因为梦芸的确太美了，走到哪能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在学校里，同学们还给梦芸起了个外号叫“雪国玫瑰”呢！

接下来，奇怪的事情出现了。每天早上，柳梦芸都会收到一束玫瑰花，没有落款，只有祝福。柳梦芸百思不得其解，谁会这么样花钱呢？肯定不是志杰，他的经济条件不允许他这样做。那么会是谁？她把这件事告诉了于志杰，两个人研究了半天，唯一能肯定的是这是梦芸的某个追求者送的，但却猜不出是哪个人。

半个月后，梦芸收到了一束比以往的花束都有要大上两倍的玫瑰花，而且上面的祝福卡上还写着这样一句话：“今晚星梦舞厅见，爱你的人。”

中午吃饭的时候，柳梦芸把这件事告诉了于志杰。

“他约你今晚见面？”志杰微笑，“看来谜底要揭晓了。”

“你还笑，我还不知道去不去呢！”梦芸娇嗔地瞪志杰一眼。

“怎么不去？有我在，你什么都别怕！”志杰握住梦芸的手。

在星梦舞厅，志杰和梦芸终于看到了那个神秘的送花者，好面熟的一个男人！志杰吃了一惊，这人不就是在香山公园看见的那个男人吗？

“我们虽然见过面，但还没有介绍过。”他站起来说，“我叫赵天荣，从新加坡来。”

“赵先生约我来这里，不知有何贵干？”柳楚芸没有理会赵天荣伸出来的手。

“梦芸小姐，我只想请你跳个舞。”赵天荣说。

“赵先生，多谢你送我的花，”梦芸冷冷地说，“但是很抱歉，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所以请你不要来打扰我。”

“赵先生，柳小姐是我的女朋友，请你以后不要再搔扰她。”于志杰也正色说。

“志杰，我们走吧！”梦芸拉住志杰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也了舞厅。

“梦芸，我爱你，我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你的。”赵天荣在他们身后大声说道。

几个月后，志杰要去外地实习，梦芸挥泪送志杰上了汽车，然后独自回了宿舍。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别竟然达十五年之久。

实习时间一天天过去，于志杰实习之余便是给柳梦芸写信，而每次收到梦芸的回信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树上的叶子一片片落下，于志杰的心却越来越沉重，近段时间来，他几乎没有收到梦芸的信了，除了半个月前那封只有薄薄一页纸的信外。

“梦芸，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于志杰担心地想，“要不然怎么这么多天了，你都没有给我回信？”

“志杰，你的信，”和他一起实习的学生会副主[xi]远远地叫道。

于志杰兴奋地跑了过去，梦芸终于来信了。他拿着信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开始读信。当他一看到抬头时，他便愣住了，梦芸并没有用她以往的亲昵称呼，只用了简单的两个字——志杰，他心里一沉，继续看了下去。

“志杰：

你好，请原谅我现在才给你写信，我犹豫了好久，还是决定告诉你一件事。在你走之后，我才发觉自己很孤单、很寂寞，在拒绝了赵天荣九次的邀约后，第十次的时候我赴了他的约。而现在，他的沉稳，他的深情，都令我无法抗拒，是的，我喜欢上了他，在我孤寂的日子里，在我生病的时候。

志杰，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爱上天荣的，只是我太寂寞了，有人说，在生病的日子里是很容易爱上守护你的人的！所以，天荣在三天三夜里不眠不休的照顾我后，我答应了他的求婚。两天后，我就会成为他的新娘，一起回新加坡。

志杰，对不起，请忘记我，珍重！”

信笺无力的飘在地面上，而志杰的心也因痛苦成扭成一团。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香山公园的那一次偶遇，竟是葬送他和梦芸爱情的噩梦！两天后？事情也还可以挽回吧——志杰拾起再看写信的日期，他更是心灰意冷，自己收到信的时候，正是梦芸嫁作他人妇的时间。信来迟了，他——根本就没有阻止梦芸的时间。痛心之下，志杰还是如期完成了他的实习任务，然后才带着一颗受伤的心回到学校……

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于志杰遥远的追忆，他按下免提，电话里马上传来了秘书于萍的声音：“于董，龙飞集团的代表来了。”

“请他进来。”于志杰吩咐道。龙飞集团是新加坡一家做电子产品的企业，老板叫赵士德，最近才和恒杰集团有生意往来。本来这次他是要亲自来这里的，但在昨天他发了一封邮件过来，说他临时有事，一时脱不开身，已经委托一个代表过来和于志杰商谈有关产品生产的事宜。

门打开了，穿着黑色羊毛紧身长裙的柳梦芸款步走了进来。“志杰，你好！”她微笑着说。

“你，你就是赵老板派来的代表？！”于志杰意外地站了起来。

“是。”梦芸点头，“士德是我的继子。”

“原来这样，”志杰点头，“请坐，我把意向书拿给你看看。”

“志杰，可不可以慢一点谈公事？”梦芸说。

“现在是上班时间，我和你是生意伙伴的关系。”志杰忍不住皱眉，“怎么可以不谈公事？”

“志杰，除了生意，你就不能当我是朋友吗？”梦芸端坐着，脸上微笑依然，而且多了几分请求的意味。

这笑容志杰太熟悉了，十多年前的志杰面对这张笑脸时只有投降的份，但现在——

“梦芸，今晚七点我会在名园海鲜世界设宴招待你，请务必光临。”志杰说，“现在，我还要去巡查业务，恕我不能奉陪，以后找时间和你叙旧，如何？”

“那好吧，”梦芸拿着那份意向书站起来，“今晚见。”

“今晚见。”志杰轻轻握了一下梦芸伸过来的手。

晚上的宴会柳梦芸依时来了。没费多少周折，恒杰集团和龙飞集团便签定了一份购销合同。席间，于志杰依然表情冷漠，仿佛他的热情早就被时光磨掉了。但柳梦芸看来却一点也不介意他的冷漠，她的谈笑风生和志杰沉默冷淡恰好成了鲜明的对比。志杰一如既往的冷漠，也使在场的人们无法猜透他对这个女人还有没有感觉。

十点多钟，志杰送梦芸回酒店。今晚梦芸喝了不少酒，雪白的粉脸一片绯红，使得她更加美艳动人。

很快，梦芸下榻的恒杰酒店到了。

“志杰，陪我上去坐一会，好吗？”梦芸问。

志杰看着她祈求的眼神，好一会才点头。

进了酒店的房间，梦芸替志杰泡了一杯茶。“志杰，请喝茶。”

“谢谢，”志杰接过杯子。

“今晚我喝多了一点，”梦芸笑，“我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志杰望着对方微醉的脸，梦芸十多年前的清纯早已被现在的成熟所取代了。

洗完脸出来，梦芸便在志杰身边坐下，沉默了好一会，她才说道：“志杰，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想问什么？”志杰看她一眼。

“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碰到过合你心意的女孩？”梦芸问。

“为什么问这些？”志杰冷淡的。

“好奇而已。”梦芸浅浅一笑。

“也许有吧！”志杰答，神色忽然有瞬间的放松，马上又回复冷漠。

“你想到了谁？”梦芸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心中竟有一丝妒忌，志杰心中似乎有别的女人的影子。

“时间不早，我要回去了。”志杰站起来说。

“请再坐一会，我不问你就是了。”梦芸慌忙说。

志杰重又坐下。

“志杰，你可还记得我十岁那年不小心摔下池塘的事？那次是你救了我，”梦芸说，“对这件事我一直心存感激。”

“都是在一起玩的伙伴，当然会去救。”志杰平静的，“实在不值得记在心里。”

“很多事情是不能忘记的，”梦芸微笑，“就象以前我和你最爱一起念的那首《长干行》，这首诗我一直藏在心里面，到现在我还能背出来：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念到这里，她抬头深情地看着志杰说：“志杰，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将你忘记，但我办不到。现在，我又能瞧见你，能够坐在你身边，我真的很快乐。”

说话之间，梦芸的手臂已经缠在了志杰的脖子上，仰着脸说：“志杰，我爱你，你还爱我吗？”

志杰屏住呼吸注视着梦芸艳若桃李的俏脸，娇红欲滴的红唇，忍不住一阵心跳。这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人就在眼前了，他们靠得如此近，以致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志杰的头慢慢俯了下去，他的唇很快就可以碰到对方了。就在那一刹那，志杰忽然浑身一震，猛然拉开了梦芸的手臂站起来，说道：“对不起，我太失态了。明天我还要回公司，就此告辞。”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了梦芸的房间。

梦芸愣愣地坐在沙发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可以重新得回志杰了！可是，就那一瞬间，志杰就完全拒绝了自己，坚决地离开了。他究意想到了什么？梦芸生气地摇着头，终于趴在沙发上失声痛哭。

走出酒店，志杰回望身后的大厦，心中忽然感到前所未有平静和轻松，而梦芸这个长久以来缠住他思想的影子也在此刻消失了。

街灯早已消失在车后，在不知不觉中，志杰的车已进了浮翠山庄，别墅的灯光在茂密的树丛中时隐时现，就象黑夜的眼睛。

经过桂园时，志杰瞥见一个人影正在弯腰寻找什么，借着路边的灯光，他看清那人原来是灵枫。这么晚了，她怎么还在外面？把车停下，他径直走下车问道：“灵枫，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珠子，”灵枫站直身子，“刚才回来时，手上的珠链居然断线了，珠子滚得满地都是。”

“原来这样，我也帮你找吧。”志杰说着，也弯腰向地上看去。

因为多了车灯的照亮，珠子很快找回来了。灵枫数了数，说道：“还差一粒，明天再找吧。志杰，谢谢你的帮忙。”

“这串珠子对你很重要？”志杰问道。

“这是我爸妈留给我的唯一纪念品。”灵枫神色有点凄然。

志杰看着她，好一会才说：“外面很冷，你还是快点回去，小心别着凉。”

灵枫心中一跳，志杰的话中竟然有着对她的关心，她低头说道：“那我回去了，再见。”

“再见。”志杰说完，转身上车离去。

躺在床上，灵枫竟然无法入眠，散落的珠子就放在床头柜上，发着莹莹的清光。看着这些珠子，灵枫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志杰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而志杰临走前对她说的话也索绕在她耳边。或许因为自己是竹心的妹妹吧？除此之外，她真的想不出志杰会关心自己的理由来！

一觉醒来，已是早上六点三十分，楚灵枫起床漱洗好便匆匆下楼。出了桂园，灵枫来到昨夜遗珠的地方，只见地面上用石头压着一张洁白的信笺。她好奇地走过去，只见自己要找的珠子就放在纸上，上面还写着一行笔力遒劲的字：“感君念亲情深，晨起替君拾珠，聊尽友人心意。”落款是于志杰。

灵枫的脸一热，友人？这么说志杰其实当自己是他的朋友了？她收好信笺和珠子，慢慢向桂园走去。她感觉到志杰似乎没有以往那么冷漠了。

星期天，楚灵枫刚走出别墅大门，便见周玉蓉和一个儒雅的男人并肩行来。这个男的就是玉蓉口中的吕颂岩吧？她迎着他俩走过去，只见玉蓉眉间的忧郁少了许多，眼中也多了一份自信。

“灵枫，这是颂岩，”玉蓉介绍说，又转向吕颂岩，“颂岩，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楚灵枫。”

两人相互点头问好。

“颂岩，你先回去吧，我和灵枫在这里聊聊。”玉蓉说。

“好，你们聊。”吕颂岩拍拍玉蓉的手，“我回去弄你最喜欢吃的红豆冰。”

吕颂岩走后，灵枫不由笑着说：“如果我不是你告诉过我，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呢！”

“颂岩除了跟我结婚这件事办不到外，其他的事对我可算是百依百顺了。但对我来说，只有跟所爱的人结婚才是最重要的。”玉蓉说，笑容甜蜜中又有一丝苦涩。

灵枫沉默了一会才说：“玉蓉，我看你的精神比上次见你的时候好多了，可有经常去大肆挥霍金钱了？”

“没有，”玉蓉摇头，“这一段时间，我都将自己关在别墅，反省着我几年来所做的一切。刚开始的时候，一天到晚我心都好象猫抓一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难受极了。就这样熬过了两个星期后，情形终于好多了，我居然可以静下心来看看书了。灵枫，我能做到这样，真的多亏了你。”

“不必客气，”灵枫摇头，“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玉蓉迷惘的。

“吕颂岩会养你一辈子吗？”灵枫尖锐地问。

玉蓉沉默良久，说：“如果他不愿意跟我结婚，养我一辈子又有什么用？”

“那你还不早做打算？”

“我离开这个社会太多年了，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去适应它？”

“玉蓉，如果你真的想走出吕颂岩的生活圈子，就要坚强起来。”灵枫说，“我们学校最近准备对外办一个电脑培训班，如果你愿意去学，我先替你去报名。你看怎么样？”

“行，”玉蓉点点头。

很快，周玉蓉便去了培训班，进入了她早已陌生的学习环境。灵枫还陪着她上了两节课，才放心地走开。她相信玉蓉一定会走出吕颂岩的羽翼，去感受别的一切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