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是一个小社会,大戏台。人人都在戏台上表演,文唱武打,红脸白脸,花头黑头。
七月的天可真热,快要熔化的柏油路面,反着耀眼的白光。街旁的老榕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建设性的破坏动了它们的根基,显得没有了往年的生机,树叶打着卷儿,开裂的老树干,仿佛一张张渴水的嘴,喘着粗气,向路人昭示着新一届领导正在对它们进行着又一轮的摧残。街上人很少,那走街串巷的小贩,早已放下了担担儿,躲到了树阴下,候着难得的买主。那卖菜的老农们,也撇下菜,任由了它们在阳光下枯萎,失去了新鲜,自个儿躲进了小酒馆,用刚才卖菜来的零钞,换了二两老白干和一碟花生米,和了同伴,喝了起来。
年轻的潘校长,夹了公文包,从教育局局长室里出来,看看天,阳光真毒。司机老刘要来接他,他不让:那破吉普车,早就该淘汰了,等我扶正了,最少也得换个本田坐坐。潘校长用食指顶了顶架在鼻梁上的墨镜,最终还是走到了阳光底下。只是脚步很急,想尽快赶回学校那宽敞的、装有空调的办公室里——在潘校长看来,那才是活人的地方。
潘校长边走,边琢磨刚才局长的官话:“小潘呀,你的工作能力、工作业绩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我们信得过你。当领导嘛,难免得罪人,有群众向上级反映情况也是很正常的,这是对我们工作的监督嘛。只不过,这可是七月,是你扶正的关键时候,百姓是水,你是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老校长也对潘说过。那是在他刚被提拔为副主任的时候,还没能成为十里八乡响当当的风云人物,有人不认识,那是自然的了,可老乡不认识,就有点说不过去了。而且那位老乡见了他还问:“谁是潘老师呀?”当时,他就没好气的回答:“这里没有潘老师,只有潘主任!”弄的那老乡极为尴尬。后来老校长知道了,就用了这话教育了他,从此他的为官之路,才走的这么稳当,两年后就提拔为副校长,现在马上又要扶正了,一切工作基本上都由他在主管了,只等着老校长退休,可以说是连升三级。
经过几年副校长职务的锻炼,潘校长已经成长为“三成生,七成熟”的干部了,已经学得了一手在宦海里自由游泳的好本领了。请客、送礼、拉关系,早已经驾轻就熟;拿进、支出这笔肚皮帐,在他心里也算是扯平了,可现如今居然有人告他公款吃喝、请客、送礼、跑关系。
“他妈的,这要让我知道是谁告的,我非给他特别做双鞋穿穿。”潘校长心里窝了火,恨的牙直痒痒,可在局长面前还得满脸堆笑,唯唯诺诺,这让他也有点心里不平衡。
回到学校,司机老刘看见潘校长脸上没有了平日那和蔼可亲的笑容,顿时害怕起来,忙不迭的给他赔小心,道歉,说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见潘校长露出笑容。弄得老刘心里直骂自己蠢货,怎么能让校长自己走路回来,这么热的天?这以后可怎么在他手下干呢?以后的几天,老刘只得在潘校长后面转来转去的,害怕一不小心,又让潘校长动怒。
回到办公室,见了老校长,潘的脸上,才又有了笑容。老校长可是伯乐,是潘的大恩人呢,是他发现了潘这个年轻有为的后生,才让潘能在学校这个人才济济的地方出人头地。
刚坐下,电话就响了。潘校长抓起听筒,显得极不耐烦:“喂,找谁?”
听着这声调,教务主任的声音分外和气:“是潘校长呀,这次高考的成绩出来了,好象不够理想。”说到这里,教务主任停了停,在等潘的态度。
然后接着说:“我们估计的那考状元的,也没有考好。状元花落别校。”
“好,好!知道了。你马上通知高三年级组,今天下午三点开会。年级组长准备发言,说说问题究竟出在哪里!”这也不由他不发火,这学校马上就是自己当家了,自己得有主人翁的意识。高考成绩直接影响到今年的招生工作,能不关注嘛!潘校长觉得怎么倒霉的事情总是接二连三,是不是自己不该做这个校长?满肚子的怨气,总得有个地方发泄不是?看来,今天下午的会议,老师们凶多吉少哦。
下午的会议定在了装有空调的小会议室,那是接待外宾的地方,会议的重要性,显而易见了。二十来个老师,稀稀拉拉的坐在会议室里,还开着空调,可老师们依然感觉到了那无以言状的闷热。
“听说成绩考差了,不知道怎么处置我们?”
“谁还没有个闪失呀!我们依然是勤恳工作,谁也没有偷懒呀!”
……大家议论纷纷。
潘校长阴沉着脸走了进来,腋下依然夹了上午那个公文包,只是手里多了一个水杯——平时一般不带的,看来,今天的会议,老师们得做“打持久战”的准备。
会议由年级组长主持,这是一个稍微有点发胖的中年人,一直带领在座的各位老师,送走了一届又一届毕业生。在这个学校的历史上,功不可没。而且对同事们很好,用他的话就是:是同志嘛,又不是敌人,鼓励为主,批评为辅。
“今天这个总结会,我想大家的心情都不好受。我首先得做检讨,工作不够到位。同志们还是没日没夜的干,也许是方法出了问题还是我们跟不上时代了。希望领导从宽处理,批评得当,会是对我们最大的鼓励和鞭策。”组长知道,问题首先得从自己这里找起,可苦劳还是不能抹杀的,他希望领导能够明白。
潘校长呷了一口茶,吧嗒了一下嘴,开始了训话。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平时的努力都到哪里去了,你们怎么搞的?”他的话一出口,在座的各位老师皆面面相觑。
“几个平行班,原本该齐头并进的,谁知道,有的班还没有上战场,就已经败下阵来。老师整天过于注重家庭感情,怎么能够带好班!”这斩钉截铁的话语,惊动了在想空事的女教师东东,那个出名的“小辣椒”。
这“小辣椒”说话带笑,却从不饶人,做事风风火火的,泼辣,工作当然也不落后,好象总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儿。偏偏这人不喜欢逢迎拍马,而且颇有点来头,领导都觉得此人是茅屎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硬是拿她没法。“小辣椒”凭着娇好的身材,良好的气质,以及她那嬉皮笑脸的德行,硬是把那在机关工作的老公给哄得服服帖帖的,梦里都带着笑。这些家庭琐事,她只跟几个好朋友当笑话讲过,却不知道怎么给潘校长知道了,而且还拿到这总结大会上来,仿佛哄老公也成了高考失败的罪魁祸首了。
“难道搞好家庭关系也错了?难道教高三的老师都不应该有七情六欲了?就该清心寡欲,吃斋念佛?你那分明是嫉妒!”吼完这最后一句,“小辣椒”就觉得后悔了,毕竟是同事嘛,还是不应该戳人家的心窝子。
说起这潘校长的心病,也就只有讨了一个“三心(自己看着伤心,别人看着恶心,放在家里放心)牌”女人这件事了。当然,这有点夸张,大凡能够当教师的,都不会太丑。只是对于这个潘校长来说,有点委屈了。自己好歹也算一表人材,而且还很有文才,如今又快当校长了。那都是当时自己工作在那美女都不会光临的山沟沟的缘故,能够找个有工作的女人,已经算是他的一大幸事了,还能够去管她美丽不美丽?如今,那女人刚三十出头,就早已经发福了——毕竟夫贵了嘛,大把大把的肥肉,松弛的贴在她那肚皮上,让任何的绫罗绸缎披在她身上都觉得不相宜。个头又矮小,走起路来,摇摆得象一只胖胖的企鹅。想起她那身段,想起她那因为家务长满老茧、又短又粗又小的手,潘校长就觉得自己跟柳下惠差不多了,没有一点兴趣。面对这样的女人,生活十分严谨的潘校长,有时也不免闹点绯闻。不过,没有人去考证过事情的真假——人家女人都不说,旁人吵什么吵?
潘校长涨红了脸,红里还透着黑,变成了猪肝色了,显然是被“小辣椒”的话给气的,不过,丝毫没有影响他继续训话的激情,那张嘴,像是决堤的水,一发不可收拾了。
“还有的老党员,老教师,一有空就上点网,斗地主,玩游戏,这怎么能够带好头?”这话,无疑是说给组长听的了。就他最喜欢在放松的时候玩两把,过下“干瘾儿”。由于带高三,平时都没有机会和“战友们”实战。自己这点把柄被校长给逮住了,组长也没有话说了。
“更有甚者,年纪轻轻的就不思进取,整天就知道上网,还聊qq。自己的家庭都没有搞好,就知道聊!聊!聊!”很明白的,这是说的大家眼里的“美女妹妹”了。那是个新潮的姑娘,刚从大学出来不多年,很有冲劲儿,也能够接受新鲜事物,经常上网查点资料,说是了解教育新动向,还用电脑备课呢。当然,顺便也挂上qq,和老同学交流一下教书心得。曾经让潘校长看见过一次,这就注定是天天上网聊天了。
“那聊天的不是年纪轻轻的,难道还让那些老太婆去聊不成?真是年轻的老古董!”“美女妹妹”很不服气,可也无可奈何,只能小声嘀咕。
潘校长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累,连水都忘记了喝,他今天是想把所有的话都说干净了才过瘾。他的话还在继续,从老的到少的,从男的到女的……逐一的对号分析一番。大家这才发现,他们的校长原来如此了解自己的员工,原来这高三的班子是这么的病入膏肓,不可救药,以前怎么教出的那些大学生,谁都不知道,也许真是机会好罢了。更何况,那些能够说明什么?那是过去的辉煌,要看今天的成绩,这才是最说明问题的东西。
几个小时过去了,会议总算是要结束了,老校长却进来了。看看这帮老师,一个个埋着头,就像是“文化大革命”时候,“五类分子”接受革命群众批斗时那样,霜打的茄子——蔫了,全没了斗志。
这怎么行,还望这群人接下一届呢。老校长毕竟是老校长,说的话就是不一样:“你们也别把头埋这么下去嘛,胜败乃兵家常事嘛。以后努力就是了。”
老师们抬起头来,要不是看见潘校长那猪肝色的脸,还真信了老校长的话——如今的天下,早已经不是老校长的天下了。呸!努什么力?谁给你姓潘的卖命?
会后,大家在一起聚了餐,喝酒的不高兴,吃饭的也不高兴,就好象是一顿散伙饭——晦气!
第二天,潘校长接到密报,教育局又多了一封匿名信,说潘没有领导方法,缺乏领导艺术,学校不能交给这样的人来管理。
“他妈的,想搞跨我,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潘校长一掌击在办公桌上,震得桌上的东西东倒西歪的,杯子也险些掉地上。马上,又恢复了平静。领导毕竟是领导,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还怕这几个无名小辈?拿起电话,得催市里的叔叔,赶快把那“委任状”搞到手,免得夜长梦多。
后来,领导班子有人放出话来:高三的班子要解散,否则,这个学校就会毁在他们手上!
好一个多事的七月!好一个英明的领导!还有那一群毁了学校前途的罪魁祸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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