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小人物的江湖之三——在水一方吞吞

发表于-2005年07月09日 下午5:46评论-0条

克莉斯塔利诺/文

夜露凄寒。

正是黎明时分。

他静静地站在那用细细的竹枝编成的篱笆外,望着墙角盛开着的暗暗芬芳着的雪白雪白的茉莉花,许久,然后转身。

他要去的地方很远很远,几乎遥远得令他想过要放弃。

而他也确实是放弃了的。

如果,他没有那样一个承诺。

如果,他本不是他。

他来,本不是为了看茉莉花的,可是除了那丛寂寞芬芳的茉莉花外,他还能看什么呢?

他还有勇气看什么呢?

她吗?

1、蒹葭苍苍

芦花渡。

芦花北渡。

他慢慢地走着,已慢慢地走了一年。

他走到这里的时候,已是一年深秋。

芦花北渡的芦花刚刚好如霜,刚刚好如絮。

正是冰寒得恰到好处,正是飞扬得恰到好处。

选择在这样一个冰寒飞扬的季节里,死在这样一个芦花如霜如絮的岸边。

上天对他还真是仁慈。

更何况,他也不一定会死。

他的剑斜斜地在身后拖着,剑鞘的底端已经磨破,已经隐隐透露出杀意的精寒。

夕阳正血,正把他的身影,他的剑影无声息地拉长。

他的生命呢?

是不是也被拉长?

还是因为身影剑影的拉长而缩短?

他要找的人来了没有?

或是,要找他的人来了没有?

芦花渡是方圆五十里内唯一的一个渡头,也是最大的渡头。

可是,芦花渡却没有渡船。

没有渡船,自然也就没有梢公。

没有渡船和梢公,人自然也就不能过河。

没有渡船和梢公的渡头怎么还能叫做“渡头”?

不能渡人过河的渡头凭什么还叫做“渡头”?

可是,这里就是渡头。

芦花北渡。

这里不是渡河的渡头,而是渡命的渡头。

相传,这里是有鬼神出没的,专门渡那些身上有刀剑的人。

他的身上有剑。

所以他实在是不该来的。

他也确实不想来,不愿来。

却不能不来。

因为他的承诺。

他来是要找一个人。

一个兄弟。

一年前,他来到这里。

然后就再没有人见过他。

他的命,也被渡去了?

他曾答允那人的妻子,若一年还没有他的消息,那么他就会来找他。

生死都好,至少要有个消息。

冷翠,冷烟翠。

芦花虽然如霜,芦叶却是翠绿的,凝翠,寒翠。

翠绿得让他心里没来由地一冷。

没来由地一寒。

然后,耳边飞扬起一段陌生的旋律。

仿佛箫,却比箫寂寞,仿佛笛,却比笛凄冷。

细细听来,又仿佛是儿时坐在牛背上欢快地吹起的芦叶。

只是少了些许寂寞和凄冷。

斜阳映得水色绯绯,反射的金红本应荡漾着温暖温柔,可是这叶声却诡谲,尤其是风起的时候,仿佛有万千孤魂在这片寒翠的芦叶间呻吟。

芦花因风而荡。

荡漾。

然后漫天的花絮,漫天的暖霜,漫天的苍白。

他已站住脚。

不是因为他怕了,而是因为他已不必再走下去。

在他的面前,在他面前诡谲地翠冷着的芦叶深处,有一个人。

一个白发如蒹葭的人。

一个白发如蒹葭的正在吹着一片芦叶的人。

他知道,那就是他要找的人。

那人不是他的兄弟。

却是为他兄弟渡命的人。

芦花北渡的梢公。

不管渡河,只管渡命的摆渡人。

风飞扬,蒹葭苍茫,叶声凄诡。

人在人前。

手中有剑。

手中有叶。

2、白露为霜

江湖上很多人都认为芦花北渡是个杀人的渡口。

据说,每一个被杀的人都会在这里幻化成一棵芦苇,然后等候着下一个被杀的人。

很多很多年,几乎每个人是这样传说的,于是人们就相信了。

村民相信这里有鬼神。

江湖人相信这里有一个秘密的门派,或是秘密的组织。

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秘密。

所以总是会有人闯到这里来的,手里不是有刀,就是有剑。

杀气腾腾。

她一直认为这里是不该杀气腾腾的。

这里多美啊!

雪白雪白的芦花,翠绿翠绿的芦叶,还有芦花渡温柔的水流,在这芦花芦叶和水流间还有飞来的白鹭,还有歇脚大雁,还有的就是她。

她在这里出生,她在这里成长。

她总是觉得自己有一天也会在这里死亡的。

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呵!

死在自己出生的地方,有飞扬的芦花,有凝翠的芦叶,还有温柔的水流。

那个时候,会不会有白鹭在她身边徘徊?

那个时候,会不会有大雁从她身旁飞向南方?

她常常这样想着。

想着想着就会微微地笑起来。

并在微笑之后吹起一片叶子。

或是用一片叶子划破一个人的咽喉。

她并不嗜杀。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家会有这么多粗暴的访客。

就在去年,他们闯入她的家。

闯入芦花北渡。

他们的手里有刀,有剑。

有着一切剥夺生命的凶器。

他们捉住她的白鹭,就只为了它头上那美丽的羽冠,他们打落她的飞雁,就只为了他们厌倦了粗硬难咽的干粮。

他们还杀死了他,还在杀死他之后耻笑他,说他竟然为了一个芦花妖精而和他们作对。

真是自寻死路。

可是她却知道他不是,因为他只见过她一面,因为他原本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们之所以杀死他,是因为,他坚持说她不是一个妖精。

而是一个人。

这就是他该死的理由。

——在他们看来是的。

而他们杀了他,也正是他们该死的理由。

——在她看来是的。

她手中翠绿的芦叶在那一刻再不是吹奏出与清风白云流水芦花一同摇曳的旋律的乐器,而只是一种凶器。

追魂夺魄的凶器。

有没有人见过深深凝翠的叶子上染着鲜红的血液的样子?

在阴霾的天空下,在飞扬的芦花间,深翠的芦叶,静止的风声,悄然的水声,还有的就是人声。

在人的呻吟声之后,是她浓重的呼吸声。

第一次杀人。

第一次放声痛哭。

——可不可以不杀人?

——可不可以安静的生活?

——你,可不可以不死?

泪落在沾染着血迹的芦叶上。

冰冷如霜。

死去的人当然不能再次生还。

她当然也不会一直哭下去。

只不过,在每个月的这一天她都会到这里来。

在这里吹叶子。

这里没有什么特别,和别的地方一样,有很多的芦花,有很多的芦叶。

但是这里却是他见到她的地方,那个时候,她在吹叶子。

她的身边有一只不愿离开的小鹭鸶。

那个时候她的头发还很美丽,青丝如云。

他在看到她的时候不禁吟诵起古老的歌谣: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只对她说过这几个字。

然后他就被他的同伴杀死。

然后他的同伴就被她杀死。

然后她流泪。

然后她掩埋他。

最后在他的墓碑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3、所谓伊人

她的名字并没有人听说过。

或许有人听过这个名字,但却一定不是她。

她一生都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也从来没想过要离开。

因为她娘在临死前告诫她,外面的世界是不能轻易涉足的。

那里有一个名字叫做“江湖”。

——江湖里都是是水吗?

她曾问。

——江湖里没有水,有的只是贪婪,血腥,杀机和阴谋。

她娘回答她。

——那么为什么要叫做“江湖”呢?芦花渡的水多温柔啊!为什么要用“江湖”这么温柔的名字来称呼那么可怕的世界?

…………

她的娘亲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

温柔如水地笑着。

温柔如水地寂寞地笑着。

在娘亲离开她许久许久之后的日子里,她还是不明白母亲微笑,还是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可是等到她见到他,她就明白了。

他们说她的母亲是二十年前无人不知的飞贼,偷盗了无数的奇珍异宝,多年来这些宝贝一直都没有下落,一定还在她的家里。

他们来就是为了来找这些珍宝。

可是她的家里是没有珍宝的。

一件都没有。

她们靠捕食芦花渡的鱼生活,靠卖芦花渡的鱼来维持她们的生活,如果有那些珍宝的话,她们何必要生活得这么清苦?

他们却说她是妖女。

妖女的话怎么能相信?

只有他说——她是人,他相信她的话。

她的娘若有珍宝,便一定是她了……

一别经年,蒹葭如昔,斯人逝远,青丝成霜。

她来到这里,来凭吊他。

第十二次凭吊。

白衣胜雪。

白发如霜!

只有手中那片芦叶依旧凝翠。

仿佛十二个月前,他见到她时,她手里拿着的那一片叶子。

叶如昔,人已旧!

远远地,在风声的间隙里,有人声。

细碎的脚步声,隐约透露着坚定的杀意。

是谁呢?

又是来找珍宝的人吗?

芦花渡的水流一向是温柔的,一向如多情女子的眼波般温柔,可是今天却莫名地湍急起来,仿佛是受了来人杀气的惊扰。

大雁从远方扑棱棱飞起,掠上阴霾欲哭的天宇。

然后脚步声忽然停止了。

杀气却在蔓延。

几乎已经侵袭到她雪白雪白的发梢。

回头。

缓缓。

眼波如水。

却不是温柔的芦花渡的水,而是冰冷江湖里的水。

他看着她,看着她缓缓的回过头。

看着她冰冷如江湖水般的眼波。

在一瞬间竟有些痴了。

他是不该在此时为她而痴的。

他的心里本已有了一位姑娘,而她本是他要找的芦花渡口不渡河只渡命的摆渡人。

但他却还是痴了的。

因为他实在不明白一位如此红颜怎么会有着那蒹葭白霜般的长发。

怎么会是那江湖人口中渡命的摆渡人?!

风荡蒹葭。

芦花飞舞。

——你是摆渡人?

他问。

她看着他,不说一个字。

——一年前,这里是不是来了我这样的陌生人?

他又问。

她依旧只是看着他,却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的瞳孔在瞬间紧缩,然后在深呼了一口气之后问:

他们是不是死了?是不是被你——杀了?!

她一怔——他,不是找寻珍宝的人,是来找他的?

——是不是!

他追问。

她垂下眼帘,轻轻地点头。

他见她点头,于是他的心在瞬间被一种失望充满了——他一直知道她是,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是她杀了他的兄弟。

他本不该问的。

可是他问了,因为他实在不希望她是。

如果她否认了,他很有可能会转过身离开这里。

不再追查这件事。

哪怕她在骗他。

真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蹊跷的感觉,他在看这她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应该相信她,总是觉得自己不论如何都不应该去伤害她。

可是她却偏偏承认了。

让他无法避免与她的一战。

——这,究竟是他想放她一马还是他想要逃跑?

他忽然觉得讽刺。

4、在水一方

白衣白发,芦叶芦花。

风清,水柔。

天空在温柔地低吟一声之后流下了绵绵如雨的泪。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赢了,他也不知道那个渡命的摆渡人为什么会这样简单地死在他的剑下。

他只知道,在她的鲜血从她的胸口喷涌出来的瞬间。

她笑了。

笑得既不凄厉也不诡异。

如果她不是死在他的剑下的话,他愿意用温柔和美丽来形容她的笑。

她的白发在风中飞扬着,她的白衣在深冷的凝翠中乍眼地翻飞。

如果。

只是如果,她当初没有杀了他的兄弟。

而他,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寻仇,而只是为了来到这里。

那么,在这片寂静的苍茫冷翠中看到了她。

白发如霜的她。

白发如蒹葭的她。

那么,该是多么美丽的故事?

在回家的路上。

他拖着身后长长的剑常常这样想着。

然后再嘲笑自己。

这个江湖几时容得下美丽的故事?

这个江湖几时又有了故事!

若有,也必不是这样的故事。

若有,也必是在刀光剑影中指弹长剑龙吟绵绵的悲壮。

哪里会有这样的邂逅?

想着,笑着,想着。

家乡在望。

她在望。

已是冬日。

已有雪花飞舞。

墙角的寂寞开谢的茉莉花已不再芬芳,屋里的人呢?

屋里的她,是否一切安好?

就像他离开的时候?

——你回来了?

温柔的声音。

她的问候。

他看着她,他走向她。

在翩翩的雪花中拥抱她。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忽然僵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拥抱着自己最爱的女人的时候想起这样的诗句。

青丝白发,雪花蒹葭。

漫天飞舞的雪花。

漫天飞扬的蒹葭。

还有。

在水一方的她。

——之湄。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的之湄。

在那片蒹葭深处,在他杀死她的地方,有一块木牌。

牌子上写着的就是“之湄”两个字。

那,是她名字吗?

p·s:

吞吞的笔名正式更改为“克莉斯塔利诺”,本文十分原创,绝非盗版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吞吞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审核:毛四 | 荐/毛四推荐:
☆ 编辑点评 ☆
毛四点评:

期待你的作品!但
改笔名干啥!我晕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