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君,我来拜访你了。二十世纪第四个秋天的一个黄昏,古都南京,秦淮河畔,夫子庙前,钞库街38号“媚香楼”,黑漆大门,灯影透红,帘钓响,绣户开,购得一张门票,我悄然步于香巢来。
然而,我来迟了,迟了三个世纪,你早已离开三百多年了。感谢孔尚任老夫子“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留下一部虽历千百春而艳红如故的《桃花扇》。“桃花扇底送南朝”,福王朱由崧代表的南明小朝廷的覆灭,使我更加敬佩你这位具有民族气节、知道亡国恨的商女,杜牧泼给妓女的污水不应该溅到你身上。你和马湘兰、卞玉京、柳如是、董小宛、顾横波、寇白门、陈圆圆并称“秦淮八艳”,都是当时各领风骚三五年的青楼女子。你忠于爱情,坚贞不渝,不畏强*,巡抚田仰倚势相逼,你倒地撞头,“碎首淋漓不肯辱于权奸”……
李香君,我就是怀着这样一种崇敬之情迈进你的门槛的。平生第一次进青楼,进门便有一种犯罪感。虽绝无半点亵渎之意,但总觉有玷污你清白之嫌。看到这朱门飞檐,粉壁青瓦,一座三进两层砖木结构的明代民居,心里便惴惴的,想哭。李香君,这真是你当年卜居的“河房”吗?十里秦淮,风流渊薮,烟月作坊,六朝佳丽云集处,代代女儿流泪场。你的鸨母李贞丽不无夸耀地说:“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指的就是这河房吗?
据说,这座媚香楼是南京人民政府重修的,以石为基,石上建房,一半在水中,一半在岸上。此时听不到河中浆声,船上管弦,但见你香巢烛影摇红,暗香浮。走进客厅,未见有人接客,径去二进,也不见你的侍从人在何处。三进分为两层,东西是你的卧室吧,中间是客厅。紫檀木家具,古香古色,雕花门窗,精巧别致。字画挂壁,书册陈橱。楼上西间有香待焚,有琴待抚。惜乎主人永不归,纵我是白乐天,也难得你歌一曲了。东间闺房纱帐绸衾,你那眠香处虽绮丽但不豪华,甚至连个席梦思也没有……睹此,我也长了点见识:风月场不见得只做风月生意,做生意也不见得商女才有商品意识。
李香君,我真真切切地为您悲哀,尽管你“却奁”、“拒媒”、“骂筵”在我心中塑造起一个美好的妇女形象,尽管我也曾“偏怜素扇染桃花”,但我总觉得你好傻好苦好可怜!你本就不该嫁给候方域。别看他是复社文人领袖之一,可这种沉迷声色莺颠燕狂关甚兴亡的荡子值得你为他“守贞待字”吗?或许你却奁时就发现了侯生是个软骨头,但为抵抗阮大铖的迫害,田仰的紧逼,你不得不带着点幻想血溅诗扇。你傻等你苦等你可怜兮兮地等,等来的又是什么呢?尚任夫子给你做了个体面的安排:芟情苗,割爱袍,入道当尼姑。宏光小朝廷在桃花扇底是送走了,你那儿女浓情不也消光了吗?“脱裙衫,穷不妨;布荆人,名自香”。李香君,你不愿入朱门却被迫遁入空门,留下座媚香楼让后人造访,留下把桃花扇让后人传唱。说什么“人到秦淮解尽愁”,纯糸胡诌。那兴亡梦倒真该“放悲声唱到老”!
走出媚香楼,我这样想。夜初上,浆声灯影的秦淮河,还闪着诱惑的光……
本文已被编辑[玉宇]于2005-7-9 9:02:3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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