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落叶

这是夏天！当炽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快要被晒化时，我还睡在那个类似于活死人墓的记忆的巢穴里。偶然一天，有雨。一滴雨挂在我脸上，我睁开眼睛。我惊异于《睡美人》童话的美丽，惊异于我的苏醒方式，很多年后，我的一切都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风牵着云的手在空中不停地游来游去，像没有影子的鱼，没有留下痕迹。夏日里窗外喧闹的蝉鸣，才让我意识到这是夏天的声音。我很无聊，学着蝉叫的声音，实在不行，就用闹钟来模仿，不过我不敢让蝉听到，怕它撞死在树叶上，然后跌落。

一

我和小桐在夏天里分手。那是我突然想了一夜之后的结果。那个晚上，我在挖掘，尽力挖掘心里对小桐的记忆，快乐或悲伤的事，而却像空空的水桶一样，什么都没有。我不想再想，再想就只会埋怨自己的记忆。所以，我选择放弃。

二

有风筝在蓝天上飞，自由自在。我200°的近视看不到飞得最高的是哪个。我很急切，我想知道飞在最高的那个是不是一只蝴蝶，我只爱蝴蝶。我迎着阳光仰着头看，不断地向上蹦，阳光刺着我的眼，很快眼前就像金光一片。

有人拍拍我的肩，问我蓝忻你在干什么？我伸出手胡乱地摸，想摸到那人的脸，那不是我熟悉的声音，也不是我熟悉的脸。我放下双手垂着，不再说话。眼睛好多了，却也很痛，闭着不想睁开。蓝忻你怎么了？有人问。恩，还是那人。我摇摇头。天很晚了，你不回家？那人又问。我艰难地撑开眼皮，看一眼时间，的确，四个多小时了。我站起来，扶着栏杆走，步履蹒跚。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我的胳膊，对我说打车吧，我送你。哼，无聊的懒鬼，我甩开那只手。

凉风吹来，我可以睁开眼睛，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线向家挪去。母亲开门，问我身后的是谁，我惊异地回头，是那个要打车送我回家的人吗？他笑笑，转身走了。那种笑容，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三

我牵着乔的手，坐在小桥的石栏上，下面是清清的溪水。我问乔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儿来。乔不回答。我看看他，又接着看水，只是有些变动——蜷着腿，双手抱膝。

蓝忻，我喜欢你。乔说。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头都没抬地问。

跟在你身后送你回家而你却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乔说。

有鱼！我指着桥下的水说，全然忘了乔说的话。但我感觉桥的眼睛在盯着我，里面有很炽烈的火，我感到不自在。我想起了关于鱼和水的童话。我抬头看着天空，却找不到太阳，我喜欢眼前的一片金色，虽然眼睛很痛。

乔不再说话，我很自然的闭着眼睛，有一种想飞的感觉。展开双臂，身体前倾，飘然的温暖，和风的吹拂。原来飞的感觉这么好。我陶醉，不慌不忙。只是耳边响起了乔的尖叫，一种绝望、苍凉的尖叫，后来，我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醒来时，四周有一种惨白的刺眼的光芒，我又闭上了眼。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有温暖的液体滴在我的脸上。随后，有关窗户的声音。别关，我竭尽全力地喊，仍然只发出微弱的声音。但关窗户的声音停下了，又传来把窗子重新推开的声音。

蓝忻，你醒了。有男生平淡地问。是小桐。我睁开眼睛，看见站在窗边的乔看着我，眼里满是怜惜。乔没有动，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我放到嘴边手指的动作制止。你出去。我看着小桐说。小桐出去了，很飘逸。嘣，关门声。

乔，你怎么在这儿？这是哪儿？妈妈呢？我用只有蚊子才能听到的声音问。

蓝忻，你究竟怎么了？你怎么会从桥上跳下去？乔问。

没有怎么，我只是突然觉得很想飞，就飞下去了。风从耳边过去，轻抚皮肤的感觉很好。我很平静地说。我想象得到，乔的反应是什么样的，他的心里只有我的美好，我很清楚。的确，乔的脸上出现了复杂的恐怖。他没有再说话，一直削着一个苹果，用蜗牛的速度。

蓝忻，你睡着的时候一直喊着小桐。乔递给我苹果的时候装做很平静地对我说。

我接苹果的手停了一下，然后咬下第一口苹果，用平淡的和白开水一样没有起伏的声音对乔说：是吗？然后看见乔用看特殊动物的眼神看我，脸上有说不出的惊异。我很想笑，难道睡着时一直喊一个人的名字也是一种很奇异的举动？那能证明什么？我依然爱小桐？哼，不屑一顾。

四

“我不能明白自己究竟在干什么。站在窗子前，看着并不向上飞的鸟，我感觉那些鸟很像自己。我被禁锢在牢中，不能自拔。多少个晚上，我都在想象着小桐的难过，可事实却是小桐并不难过，只是我在无望地深陷，深陷在自责之中，我觉得对不起小桐，很长时间都那么要好地走过，说分手就被我绝情的放开。我以为小桐的不难过是装出来的，而佯装只能把我推向难以回头的深渊。我哭喊，却没有人听到，我只有绝望的挣扎，试图抓住一根救命的草，我无法判断我会不会继续向更深处陷入，我更无法判断会不会有一根草让我抓住。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我能像一只鹰一样在天空中翱翔，可惜，我被黄沙湮没，无望缠绕着我的翅膀。我不能自由自在地天真，不能自由自在地飞翔，不能自由自在地……”我在水蓝色的日记本上记录着心情，不能自拔。而这一切都被悄悄站在身后的乔注视到了。乔看了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刺伤他的眼睛，在他无法忍受时，他默默转身走了。我不想看他的背影，确切地说是不忍。我感觉我在用最残忍的办法摧残他，我无法道歉，因为我不想看着他比现在更难受，因为他太爱我，爱的让我不知所措。而他只用“喜欢”带过。对，喜欢，没有压力的字眼！

五

海边，金色的太阳在西沉；沙滩，被金色阳光映照出闪闪的笑脸。我和乔，静静地坐着。海边没有树，而我的手里握着一片落叶，绿油油的。乔，见过金黄的落叶吗？我问乔。见过，像蝴蝶般飞舞。乔说。我好羡慕秋日里的落叶，它们悲伤，却似乎自由，不像我，被黄沙湮没，没有挣扎的权利。我说。为什么不自己去争取权利？心魔是你自己的，所以，只有你自己这样认为。在我眼里，你应该是自由自在的……乔没有说完。我哭了，有眼泪滴下，脚下的几十颗沙粒陷进泪水中。我看着辽阔的海面，有一种沉醉。不经意地看着身后，有影子躺在沙滩上，静静地躺着，没有知觉。

星光灿烂，伴随着海浪相互撞击的巨大的哗哗声。潮湿的海风迎面扑来，水汽挂满外衣。我打了个寒战，身体往紧缩了缩，却还是很冷。乔，我冷。乔脱下衬衣披在我的身上，虽然很薄，但却带着乔暖暖的体温。我对乔感激地笑笑，乔也看着我笑，然后搂着我的肩，指着东边的几颗星说，蓝忻，你看，这是你的星座。恩，我只应了一声，并没有去看。我在想象，想象有流星砸在我的头上，有殷红的血液流出，附着在流星上面。我的灵魂轻飘出来，跳着优美的舞蹈，在不远的地方浮动。有天堂之光照射下来，我的灵魂怀抱着流星进入光照之中，飞向我最想去的地方。

蓝忻，你在想什么？该不会想变成鱼去海里游泳吧？乔很紧张地问我。我抬头看着他的双眸，里面有我的影子游动。我摇了摇头，没有告诉他我刚才的想象。我很累，很困，勉强支撑的眼皮已筋疲力尽，缓缓闭住了。我感觉身体向乔那边歪过去。有温暖而潮湿的东西贴在我的脸颊上。我很长时间没有沉静在这样的情景里了，很陶醉。冷风吹过，我冷，自然地把头埋进乔的怀里，轻松地感受乔的心跳。有温暖的东西落在我腮边，滑进我的嘴里。是咸的。我轻轻睁开眼睛，疲累地看了看乔的眼睛，的确有泪水在月光下泛着亮光。我很难过，和乔无名的泪水一样。

许久，乔抬手抹去了我腮上他的眼泪，他的脸轻贴在我脸上，轻轻地对我说，蓝忻，不要再哭，你要自由自在地……我突然想起了《幻城》里释对卡索说的话。自由自在地，多么简单的几个字，却包涵了沉甸甸的永无止境的爱的深度。我终于明白乔的心里一直都有我的影子。于是，我的心开始下雨，下很大很大的雨。

六

小桥下的溪水边，坐着我和我的影子。草丛里有说不出名字的虫。我随手抓了一只，好像是蚊子。我伸出右手，把蚊子的脚一只一只拽掉，一只一只放进水里。最后，我把它只剩翅膀的身体放进水里，看着它挣扎。我很残忍，我这样想。但我觉得在溪水中扭曲的被肢解的蚊子很像自己----痛苦，不完整的痛苦。我看着阳光下的溪水发呆，突然间发现水中有熟悉的倒影，是乔。我抬眼看他，见乔坐在对岸看着我。我看到他的眼里全是我的影子、我的样子和我的忧伤。我们对视着，想穿透对方的心。我与乔不同，我的眼里到处布满哀婉的荆棘，每一根荆棘都可以刺破乔对我的温柔。

阳光很刺眼，虫鸣伴着流水声在我和乔之间回荡。我希望乔能说话，倘若他能再说一句“我喜欢你”，我就会在他的目光里沉溺。多少天来，我发现我已离不开那双明亮的眸子。只是我不敢承认，我依然在深埋自己，把自己埋进滚滚黄沙之中。

蓝忻，你想过没有，你到底想怎样存在？乔忽然问我。我没有想过，也不曾想到，我选择沉默，沉默是金。蓝忻，你这样为自己挖掘坟墓不累吗？你有没有想过，你纵身跃入自己挖的坟墓时究竟还剩下什么？乔句句紧逼。还剩下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留下来的只有不能自主的忧伤。我看看水里，有我的倒影，优雅的姿态，只是脸上缺少了笑容，就像落叶缺少了若有若无的自由。乔，我喜欢清澈的东西，包括清澈的溪水和云朵。我对乔说。但你却逃避清澈的爱情。乔强硬的话刺激着我。眼泪，滑落，掉进溪水之中，叮咚作响，我忍不住泪如雨下。爱情很伟大，悲凉的伟大，似灌木丛中悲凄生长的大树，但它却茂盛油绿。乔依然坐在对岸，看着我，没有哄我。只有我抽泣的声音伴着淙淙滚水，漂流远方。

七

同样的小桥下面，同样的小溪，我和乔赤足站在水里，寻找着鱼的踪迹。我记得有人对我说过，有鱼的地方就有幸福，所以我要自己寻找幸福。乔把帽子带在我的头上，拍拍我的头，冲我微笑。我突然想起这似曾相识的笑，其实笑容的主人是我，很多年前快乐自由如地牵着小桐的手的我。我万没想到很多年后会有人重复我的笑容牵着我的手在清澈的溪里抓鱼。水花溅在我的脸上，我看到乔得意的笑，我不甘示弱，用水花外带妩媚的笑容回击他。我不得不承认此时的我很快乐。在这连堕落都很奢侈的年代里，我堕落在乔如水般清澈的目光里，有说不出的幸福。

阳光下，我和乔在溪水中追逐。风吹过，身后有绿叶像蝴蝶般纷纷飞舞而下，铺在水面，和水底的鱼玩耍。原来，有鱼的地方真的就有幸福。

翻开日记本水蓝色的扉页，身边的乔在上面写下了一句话——蓝忻，不要再哭，你要自由自在地……

我就像一片盛夏绿色的落叶，虽然离开大树，却有阳光的滋润。夏日后的秋天，我可以看着黄叶微笑，我不会再像秋日落叶那样悲凄，那样哀怨。

盛夏的落叶，眼睛里充满幸福的泪水，心里藏有不

尽的温暖。她笑着说，阳光荡漾着糖水般淡淡的甘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