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她来到了一座似曾相识的小屋。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样子,孤怜怜地透着荒凉。
她努力地回忆着:这是哪儿呢?
这时,一阵刺耳的麻将声从小屋所有的缝隙中传来,震得耳朵发麻。她记得老公是出去打牌了,怎么会在这里呢?忍不住推门进去,声音嘎然而止。环顾四周却是什么也没有。她呆了又呆,百思不得其解。正犯着凝虑,忽听得身后有人叫她。回头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人直直在僵在那儿,张着的嘴几乎定了格。天!这不是她死去好几年的外婆吗?那个穿着一身大红旗袍的外婆。那双失去光泽的、呆滞的眼睛,正阴森森的看着她。想起来了,这是外婆的小屋。她来到了外婆的家。她惊得倒退了几步,随即没了命地、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夺门而逃。可怎么也跑不动,双腿重得像灌了铅。更可怕的是那个大红身影竟一边招着手、一边叫着她的名字风一样的追了上来。眼看就要追上,触手可及。生死之间她终于逃了出来。醒了,原来又是一场死人的恶梦。心还在咚咚的跳着,冷汗已经冒了一身。醒来后心有余悸,怎么也睡不着,生怕睡着了那个大红身影又来追她。明知没鬼,就是怕得要命。
她觉得奇怪,几乎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做这种梦见外婆的梦。以往的那种可怕的梦境还记忆忧新。梦中那个大红身影年年追着喊着找着她,说要和她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说要带她小时候常去的地方玩,梦中外婆真的带了好多的糖果,追着喊着说要亲手给她。每一次她都惊得东躲西藏。床底下、楼梯间、甚至在电影中看到的防空洞都进去躲过。可外婆一下子就能找到她,直到她无路逃遁。她才会从恶梦中惊醒,就再也不敢闭上眼,睁着眼等天亮。
现在,她真的开始相信迷信这种东西。幂幂之中好像真的有谁在主宰,主宰着她和外婆之间还有一段未完的亲情,能在梦境中和外婆延续,阴阳相通。可梦中的外婆为什么让自己觉着这么可怕呢?
其实她知道,在那些梦中,外婆不是来害她的。她只是想她,来看她。像儿时一样,和她说说话。外婆在世的时候,一向都是那么的宠爱她,宝贝她都来不及,怎么会来害她呢?而自己却是如此的不近情理,不懂外婆的心,竟把外婆当成来向她缩命的鬼魂。一种深深的自责和愧疚令她不安,觉得自己太不孝于外婆,可梦境早已无处可续……
记得外婆得癌晚期,她和父母一起去医院探望。医院已无回天之术,已嘱咐家人好好善待,最多只有二三个月的存活期。这话对旁人来说是无关痛痒,但一触及自己的亲人,竟让人痛得胸口近乎撕裂。看着被病魔折磨得奄奄一息、瘦如枯柴的外婆,还有那双曾经明亮、曾经柔和的,如今已是满目迟钝和呆滞的双眼,她知道了什么叫撕心裂肺的痛楚。
外婆看她时,微微的、努力地抬起了头。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竟然认出了她,竟然叫出了她的名字。这令所有的人都惊讶,因为此时的外婆已经搞不清楚谁是谁。此刻的她才知道外婆是何等的惦记着她。外婆颤颤微微地拿起一只红红的苹果要给她吃,她张着嘴想说,终于什么都没说出来。泪眼中看着那张几乎面目全非、令她做梦都要心悸的脸。那个曾经健硕走路生风的外婆;那个曾经穿戴得三清四落、爱把白发染黑梳得乌光发亮的外婆;那个爱把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爱把衣物洗得散发清香的外婆;那个为她梳小辫、爱给她洗澡擦花露水的外婆;那个谈笑风生、爱把快乐传递给别人的外婆,如今,像是一具风化了的木乃伊,等待着死神一点点的吞噬……眼睁睁地看着亲人走向死亡,却是无能为力。
记得外婆身体尚好时一直说,如果让她选择死亡,她情愿得脑溢血、心肌梗死那种瞬间死亡没有痛苦的病,不拖累别人,走得干净。因为外婆是个特爱干净的人,她无法想像瘫在床上任人伺候的惨状和那种身体不洁的痛苦。可偏偏事与愿违,外婆还是瘫在了床上,带着一身的病痛和已经腐烂发臭的身体离开了她爱着的亲人,走的时候,她的小床也已不再散发清香。
外婆没能带着干净的身体离开人世,她走得不甘心,她是睁着眼离开了这个世界。
外婆走的时候,穿的就是她生前就做好的那一身好看的大红旗袍,外婆年轻的时候很美,始终爱美,就是死去,她也没忘记要把这份美一起带走,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
清明时节真的一直雨纷纷,屋内的人一样的也断魂,这个清明节,终于把对外婆的思念变成了文字,不是最好的文字,却是最怀念最忧伤的情。
她想明年油菜花香的时候,她一定会在梦中和外婆有约,外婆一定会在花众中笑。梦中,她看到了外婆那双曾经明亮、曾经柔和的眼睛,发着光泽正慈眉善目地看着她。
或许能够遗忘尘世所有给人以慰藉的风景,遗忘掉三十几年人生路途中的悲悲戚戚,只记住了外婆你目光中那永恒的光泽,像那空旷天际闪烁着安详的星星。
天堂的外婆,你还好吗?
本文已被编辑[冰雪落樱]于2005-7-7 14:18:57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瞳澈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