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月圆的夜里,我想起那只兔子,在我12岁那年出现在我生活中的兔子。当我离开了河岸,它也离开了我。直到许多年后,我开始怀念河岸的四季。那只兔子出现在春天的草地上,雪白的长毛乖巧的模样让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觉得离不开它了。花儿在微风中跳着舞,小鸟在树枝上歌唱,兔子躺在我的怀里半睡着。我不知道它怎么会来到我居住的河岸,然而它就是来了。也许因为它和生长在河岸附近的灰兔长得不太一样,也许因为它的柔顺和乖巧,总之抱着它的时候感觉就象沐浴着阳光和风中的温暖,它是精致的,或者说精致的它是存在于我美化的想象中。我以为我拥有着兔子就想我拥有其他物品一样,是没有期限的占有。
它不会说话,我们之间无法用言语交流。它的眼神我永远也读不懂,就象我的眼神它读不懂那样。因为我们从根本上是不同的物种。可是这并不妨碍我对它深深的眷恋。它超出了宠物的概念,它是我童年尾声中的一段经典乐曲。我给它新鲜的白菜,它带来如轻风般的温柔。傍晚夕阳西下,我带着它漫步在河畔,我从不对它说话因为我无法忍受我说话而它沉默,也许从头到尾的我们共同沉默更易于想象中的性灵上的交通。因此,许多年后我记忆中的河岸和兔子是一副一副不同场景的交替,场景中不变的是唯美的安静。
和其他孩子不同,我的玩伴除了兔子别无他人。在吵闹的孩子群中,我时常走神,于是其他小孩因为不喜欢我的漠然而疏远了我。也许漠然在我12岁或者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生根发芽,我的世界没有通往外面的窗口,只有一口天井——看得见星空的天井。那只兔子就在井旁,我看得到它,它象一张不规则的白纸没有杂质却有着生命。它异于后来我见到和它相似的兔子是因为它是第一只出现在我的天井旁边的兔子,它生活在我的天井边沿很多年。
假期过后,快乐的童年也结束了。我离开了河岸,它离开了我。我的漠然掩盖了我失去它时的落寞。也许别人看来我只是失去一只兔子——一只普通的兔子,甚至有人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否拥有过一只兔子。它消失的那么突然,就象它来时的突然。它制造的“突然”,让我在许多年后的今天也突然的想起它,想用键盘下的文字堆砌出它永恒的模样。当手敲响键盘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想法有点难完成。因为它的确是离开我的世界了。我多么希望在童年结束之后的某一天它能亲口对我说:当你回味童年的时光,请抱抱我。可是这个愿望,就算狮子座的流星出现一次又一次,也不会实现。因为它始终保持着沉默,它的空白是想象中的圣洁,它的无言是想象中的空悟。何况后来它离开了我,它的告别是留在河岸软泥上深深浅浅的一串脚印。
夏日午后,我躲在我的单身公寓里。一笔一笔的描绘记忆图案。小花,小草,水流,小猫,小狗,孩子们……我要把我的记忆画成一本画册,也许不会象几米的画册那样畅销。但是我的画册是始于我的过去,属于我的现在,藏于我的将来。在画到那只兔子的时候,我嘎然而止。它的模样是那样熟悉,可是我无法清晰的表现出它和风般的柔顺以及它沉默时的悠远。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它曾经是那么的接近过而现在却是如此遥远,让我陷入急于表达曾经的熟悉而无从落笔。
我的画册因为那只兔子而搁在案上。没有了兔子,画册的内容则显得与我无关。我把我对完美的诠释都赋于了这只兔子。它属于12岁的我,可是真正属于我的不是这只兔子而是从它产生的我的想象。我并没有拥有它,尽管它曾那么靠近我唯一的天井。是的,我的世界没有窗户因此少了很多美丽的景色。它的世界没有窗户,因为它不需要什么窗户。原来它最需要的不过是新鲜的白菜。没有我,它在别处可以找到白菜,在别处也可以被怀抱着。没有它,我无法继续我的想象,无法守住沉默的孤独。
夏天结束的时候,我离开公寓,离开画,离开键盘,离开现在。整个秋天穿行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里。笔记本上的空白终于结束在2002年12月31日。那一天,我提起笔写在:天气很冷,我打开门。一切如常,只是心情怪怪的。有预感没有答案。我12岁时候曾拥有的那只兔子走了,从此时间一秒一秒的消逝,直到今天。我微笑着挥了挥手,轻声说:再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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