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余跃乐从大岩村回来,给办公室打了个招呼就回县城了。这是李在田回县城的第二天。李在田很随意的一句问话,的确在何明海余跃乐心中激起了波浪。虽然余跃乐当时没说出什么,但其表情已经把自己的渴望泻在了脸上。后来余跃乐想单独跟李在田说点什么,可何明海老跟着,一刻不离李在田左右。李在田走后,余跃乐和何明海虽然表面上还嘻嘻哈哈,但骨子里都非常紧张,都想把对方挤下,自己上。
余跃乐晓得在镇上干耗着不行,得去活动。这活动的学问大着呢,他记着干部中流传着一句经典:不跑不送,降级使用。老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余跃乐在组织部呆了几年,当然晓得个中利害。不仅如此,余跃乐还懂得这跑和送的学问更加深奥。比方这送吧,得有跑作基础。只有跑熟了,送出去的东西人家才肯收,才敢收,才有效果。试想,你能收一个不熟识的人送的东西?
余跃乐这次进城当然不是为了送。余跃乐进城还是跑,至少是跑的性质。其实余跃乐根本就用不着急着送。
余跃乐与李在田关系密着呢。
余跃乐与李在田是一个社的邻居。虽然比李在田小了十来岁,但两家关系不错。余跃乐是李在田一手提拔起来的。余跃乐从小乖巧,屁颠屁颠的跟在李在田屁股后头跳,把李在田当神圣,佩服得不得了。长大后,余跃乐又事事向李在田讨教,听李在田的,李在田就着力看照他。李在田在佛仙镇担任党委书记时,就极力举荐刚刚高中毕业回家的余跃乐担任村主任。那个时候余跃乐还不满20岁,是全镇最年轻的村主任。后来遇到从村里招聘干部,余跃乐就顺理成章地到了镇办公室任秘书。要不是后来李在田调去了弥河镇,余跃乐恐怕早就担上了镇长或书记了。再后来李在田进了县城,当了县委副书记、书记,余跃乐就调进了组织部。有这样的关系,余跃乐会急着送礼?余跃乐进城是要对李在田表明态度,自己要当书记。
但是,余跃乐很快就从县城回来了。余跃乐没有在县里久呆。
余跃乐见着李在田的时候,李在田仍然没有答应行还是不行。李在田告诉余跃乐,刚下去,多花点时间在镇上。提拔要有理由,只要说得过去,他这里是不用跑的。于是余跃乐就赶快返回了弥河镇。
余跃乐进城找李书记的事,何明海一回来就晓得了。
“乱逑想。逑水平都没得,还想当书记!”
何明海第一反应就是一句粗话。当然,这是骂给自己一个人听的。何明海骂过之后一个人喝了一顿闷酒。
第二天,何明海从信用社取出一万元进了趟城。营业员问他一下子取这么钱干啥子。何明海说买电视机。
何明海进了一趟县城又空着手回来了。何明海没有买成电视机。何明海说没有选到中意的电视机。
何明海从县城回来,精神一下子好了许多。
9
安葬完爷爷,高山没有立即回镇上。刚下来,情况还不熟悉,他要抓紧时间调查。
第二天是一个大晴天,没等太阳出来,高山就起了床。他草草吃了早饭,便走下山岩,这里他再熟悉不过,他要一个人到村里看看,了解些情况。
地里已有不少的人,星星般散落在山包上,高高举起锄头,一落下去便翻出黧黑的土壤。山窝里时而露出一处白色的薄膜棚,揭开来,不是稻秧便是包谷秧苗。那还带着乳黄色的绿嫩得水灵灵的。高山看得心花怒放,山里人用农业科技一点也不比平坝差。
在一处很大的白色薄膜盖起来的矮棚前,高山站下了。棚里嫩得惹眼的全是玉米苗,想着每根苗都用双手搬出去栽到山坡上,那么多的活要在很短的时间干完,觉得真是不可思议。他又抬眼看了看高高低低的坡地,“那么陡的坡也种庄稼,能收几成呢?”他问自己。
高山沿路看着,走着,越看心里越高兴不起来,越急。快到中午了,他来到路边不远处是几间破屋子。他记得那是杜树云的家。他记得杜树云,他离开山里时,杜树云家很穷。“这个老杜,还是老样子么?”他决定去看看。
杜树云正坐在门槛上,懒洋洋的晒太阳。婆娘在灶房里正要生火做午饭。“杜大叔,休息呀?”高山老远就喊道。
“啊呀呀,山娃子呀!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回家看爷爷呀,看你,真有出息,成大干部了。”杜树云一看是高山,忙不迭地叫起来,脸上显出少有的惊喜。
杜树云不知道高山回来任镇长了。高山前天才到位,他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要是知道了,他可不敢叫“山娃子。”
“富起来了吧,这些年整到钱了。”高山客气地问。
“整到啥子钱哟,你晓得我这脑壳,哪点去整钱?”杜树云满脸尴尬,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婆娘李国珍听见人声,跑出来看见是高山,把湿漉漉黑乌乌的手往腰围布上擦了擦,也惊喜的嚷道:“啊哟哟,山娃子几时回来的,咋个舍得到我们家来!”听见高山问男人的话,马上接口道:“饭都没得吃了,富啥子?你看他那样子,懒得烧蛇吃,怎个富得起来?”
“你狗日晓得个屁,还不去煮饭,弄点好吃的,山娃子就在这里吃饭。”杜树云见婆娘数落自己,眼一瞪,把婆娘吼进了灶房。
“我一会儿就走,还有事要找詹支书他们。”高山见杜树云叫煮饭,忙阻止。
“饭吃了再去就是,你难得到我家来。”杜树云坚持说。
“真的是有急事来找詹支书的,看见你在门口,就顺便过来看看你。我回镇上来了,以后来吃饭的机会多得很,怕你撵都撵不走。”高山笑道。接着问:“还全种包谷?”
“只有种包谷噻,那么高的坡,唉,打几颗包谷籽不卖钱,这日子越过越难了。”提到种粮食,杜树云就叹气。
是啊,这日子怎么过?高山打量了一下杜树云家,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四壁空空的没有一样电器,连家俱都没两件。他们过的真是一种艰难的日子。杜树云有理由惧怕它。看来,如果这日子是一个物件,杜树云一定会小心翼翼地绕过它。但这一切都不能够,就像天黑了必然会天亮一样,日子会以轻松愉快的步伐不可抵御地走来,让人无可奈何。高山把目光停留在杜树云穿着补丁上衣的身上时,心里不禁一颤,这样的穷日子他们走过了多少啊!从自己记事起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已经默默地走过了二十多个春秋。而且在自己记事前,他们就不为人们注意地走着这样的旅途,难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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