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缘　（上）

他没有回头，只是愤然地跳下悬崖。

那个同样站在悬崖边上的男人，只是木然地看着这一切。没有出手挽救，没有好言相劝，静静地观赏这出与他无关的殉情记。许久，男人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男人也许是爱他的。尽管他是男人，尽管他是同父异母的弟弟。

男人还记得十岁那年，父亲突然带来了一个清秀的小男孩，告诉男人，他就是弟弟。男人惊讶他与世绝伦的美貌，暂时忘了自己地位的危险——家族的继承人。多了一个弟弟，就表明自己不能承接家族全部的家产。

家中没有一个人是喜欢他的，除了男人和他们共同的父亲。毕竟他是蔗出的，同时男人母亲的家族在城中的地位是无人能及的。男人的父亲正是碍于这一点，直到他八岁才带回家。

男人母亲也不满男人对他的好。她常提醒男人，他不是弟弟而是敌人。男人总是回答，自己对他的好正是为了以后让他输的更惨。其实男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接近他，真的是因为这个理由，还是，还是自己真的爱上了他。

不管如何，命运的曲折的确如使他如男人所言，输得很惨，并赔上了生命。

因为，他也爱上男人了，而且是深深的，真真切切的。他常常躺在男人的怀里，问男人，要是别人不许他们来往，怎么办？男人一定会说，那就以死谢世。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让他感动不已的回答只是镜中水月。殉情记里的主角没有男人，只有他。

因为，男人只是暂时忘了自己地位的危险，并没有真的忘记。所以男人对他的感情是复杂的，爱恨交织的。尤其在父亲赞赏弟弟的才华时，嫉妒就像一条毒蛇，狠狠地侵蚀男人对他的爱。

男人是爱他的，不过男人更爱那万贯的家财，那高不可攀的地位。爱情，对男人来说不过是一种生命的补充，而非主角。何况，这种爱是畸形的，是不容于世的。

所以，当城中一个望族提出联姻，男人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男人看不见他绝望的眼神，也不关心新娘的相貌性格，只知道应承这门婚事，对自己的前途的帮助是无可限量的。

于是，男人早上忙于家族的生意和婚事的准备，晚上则争取时间与他缠绵。而他，白天，只能独面这锥心之痛，泪流满面；夜里，也只能隐起悲伤，笑迎男人的温柔。

男人是自私的，他直到婚礼前的那个月才明白。

新娘的娘家终于觉察他们兄弟俩微妙的关系，派人到男人家想要了解清楚。男人为了不让这份恋情打乱自己的计划，迫使他娶男人的贴身婢女。一来解除别人的怀疑；二来婢女毫无地位，他不会夫凭妻贵；三来婢女是自己的心腹，他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当他了解男人的意图时，他彻底地绝望了。在多方的压力之下，终于走上了那条不归之路。

当他像一只蝴蝶飞向崖底时，过去与男人一起的一幕幕，不断在眼前闪过：竹林里一起读书；书房里一起捉弄老夫子；花丛里一起追逐；红帐里的亲昵。

男人对他是如此无情，但他依然无悔：但求来生生为女人，继续伺候男人。

悠悠二十载过去了，男人头发早已斑白。前妻留下的孩子也长大成人了。

“你怎么就不听父亲的话，我这是为了你好！”男人一脸怒气。

“我就是不喜欢那女孩，怎么娶？”儿子反驳。

男人怎么也不明白，这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孩子，一点也不像自己。“喜不喜欢已经不重要了，难道你不知道吗？这对你以后的前途很有帮助！”　

“在你眼里只有金钱，你哪里懂得我的想法！”儿子咆哮着跑出去。

“你，你——”男人气得跌坐在椅上。

“把阿贵叫来！”男人叫来儿子的贴身男仆。

“我问你，最近少爷和什么人来往？为什么他不肯娶张家的大小姐？你要是不老实交代，小心你的小命！”

“少爷最近迷上了春满楼的花魁，其他什么女人都看不进眼了。”

“我吩咐过你好好看着少爷，你却带他到那些不知所谓的地方！人来，家法伺候！”

“老爷，春满楼的花魁带到。”

一阵冷香扑鼻而来。男人被那香气所吸引，抬起了他那尊贵的头。

一位风流女子站在面前：腮凝新荔　鼻腻鹅脂，削肩细腰，体格风骚，顾盼神飞，恍若神妃仙子，见之忘俗。更重要的是，她与死去的弟弟的模样竟是一样。

“不知老爷把我叫来有何吩咐？”语调温软，又不失尊严。

此情此景，男人早已楞住了。心中感叹：此等绝色，人间原不该有，可竟落在了这烟花之地。男人盯着女子许久，自觉失态。故清清嗓子说道：“本不该叫你这烟花女子到我府中，可我那不孝之子却被你迷得魂牵梦绕，不思上进。我命你不许在迷惑我儿，否则后果自负！”

“老爷的爱子之心确是令人感动，不过我当无勾引令公子之意。反是令公子在春满楼与我有一面之缘后，就隔三岔五找我。我自问没做出那令人不齿的举动！”　

“如果没有它事，我先行告退。”不等男人反应过来，女子提出辞行。

从见女子一眼起，男人就已心神意乱。有面对女子的句句相逼，便也想不出对策，只得摆摆手，让她出去。

几宿无眠。

每每合上眼，就看见弟弟的脸和女子的脸重叠在一起。又看见弟弟跳下悬崖的那刹和女子的一颦一笑。

“弟弟，你这是在报复我吗？那女子真是你的替身？”

“当初是哥哥对不起你啊，可你又知道我这些年熬得有多苦吗？我的妻子刁蛮无礼，家族的生意又危机重重，身边连个说事的都没有，根本没人如你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那时确实不该把你逼上绝路啊！”男人想到的还是自己。

“来人！”男人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

“老爷，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备马，去春满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