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谋食多年,饮食习惯也入乡随俗,改了不少,只是属于家乡的味蕾,并未因此迟钝。有时从集市上买回一条鱼,弄熟了竟有一股汽油味;就连雪里蕻酸菜,也比不上家乡的酸白菜。于是,怀想起家乡的土菜,回忆起童年的渔趣来。
山乡没有江湖,只有清澈潺湲的小溪,还有两山之间宽窄不一的水田,其中众多泥鳅、青虾,还有名色芜杂的小鱼,这些都是从前品味较多的美味。现在想来,这味儿的鲜美,一般是因为山泉的滋养,一半则是亲手捕捉的乐趣。
泥鳅本是平常之物,山乡的水田、溪涧尤多。初夏时节,他们纷纷从烂泥深处钻出,享受大自然的融融暖意。这时节,买来一包纳鞋底用的大针,用细铁丝穿了,削一根四五尺长的竹片,一头剖开,夹住排列成梳齿状的大针,用细麻索捆好,扎泥鳅的工具就制成了。还有照明用的工具就是用铁丝编一个火篓子,放上松木柴,系上铁丝木棍,打灯笼一般。晚饭过后,一手打着火篓,一手拿着扎子,背上背篓,沿着田埂,潇洒做一回渔夫。风助火势,火篓子越烧越旺,只见圆滚滚胖乎乎的泥鳅静静地伏在泥上,这时,照准它扎下去,泥鳅便拈上来了;在背篓边上一敲,泥鳅就掉进了背篓。运气好的时候,一夜能扎上七八斤,在家用清水喂三五天,每天换一两次水,就可随意烹食了。
扎泥鳅虽然往往收获颇丰,但我嫌其麻烦,又要熬夜,不如捉泥鳅来得直接。山溪多堰,堰下是小小的水潭,多有泥鳅、青虾和山溪里特有的"冒熟"。"冒熟"是一种类似鲇鱼苗的小鱼,它永远长不大,然而肉嫩味美。我们用石头、粗沙和泥巴筑一道堰塍,将堰上的水拦到田里,用脸盆把小潭中的水舀干,竭泽而渔。水落石出,鱼是活蹦乱跳,我们也兴奋好一阵,捧个不停。离猪圈不远处,有一口一米见方的水井,水深不过两尺,那水是冬暖夏凉的山泉水,是用来掺猪食的。不到半个小时,就能把水斛干;把泥鳅、黄鳝捉净后,不到半个小时又能灌满泉水。那儿真是个聚宝盆,每年总要斛上三五次,每次总能捉到两斤泥鳅。
挖泥鳅是在稻子收割之后。田里还有些潮,在残留着稻茬的田中,找到圆圆的小孔,下面必定有泥鳅或黄鳝。有人用锄头挖,但弄不好会把泥鳅挖成两截。所以我找着小孔双手插下去,捧出泥,掰开,泥鳅就从手中跳出来。挖泥鳅虽然有些费力,却能一挖一个准。
有一年夏天,天旱,门前那条小溪差不多干涸了。翻开石头,地下全是活蹦乱跳的青虾、小鱼和泥鳅。我一下子乐了,回家拿了脸盆,缘溪而下,不到一个时辰,就捡了一脸盆。回家拌上盐,用茶油炸了一锅,不用任何佐料而香酥鲜美,不是集市上的龙虾能比拟的。龙虾长在臭泥沟里,在湖区住队时,我看见小孩用一根稻草系上一条蚂蚱腿钓虾,那贪嘴的家伙一对钳子紧夹蚂蚱腿不放,于是成了小孩的猎物。用这种方法,一天能钓几斤。龙虾我吃过,尽管佐以生姜、花椒、酱醋,但那股臭泥味总在口里久久趋之不去,不像溪涧里的青虾,嚼过后齿颊留香。
回想童年的渔趣,忽地生了一腔怀乡的情绪。于是想起"鲈鱼莼菜"的典故来。我疑心自己染上了比附古人的毛病,细想想,人一旦想起家乡的吃食,没有不生发几分怀念乡土之情的,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情愫,岂是从古人那里学得来的。
2005年7月5日改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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