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几个字,一是祭奠远去的大哥,一是祝福白发的母亲。
——写在篇前的话。
大哥走了,走得使母亲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猝然的悲痛,如昆仑盖顶般倾覆到母亲的头上,又如西北料峭的春风淬于尚未完全解封的冰床,被无情的上苍一根根捋细拔出,并扯开满弓射进母亲的胸膛,那个痛,撕心裂肺、密密匝匝!而母亲之于孩子的慈爱,却垒起于那一串串落地砸坑的泪珠!
大哥是公历2005年3月16日凌晨0点16分走的,听三哥后来这样说。
16日凌晨4四时许,在外出差的我被一阵阵铃声震醒了——
“老四,大哥走了!”三哥的声音,平稳而舒缓。
恍恍惚惚的我以为身是商人的他可能和同行们喝多了开我的玩笑,检验幺弟对于兄弟之间的感情:“三哥喝多了?这么晚了开什么玩笑!”
“老四,三哥没有喝酒,这是真的啊!大哥是凌晨刚过走的,我本来想在天亮后给你说,但三哥心里扪得慌,实在是忍不住了……兄弟,大哥走前没有一点儿迹象啊……”三哥一下子号啕大哭、失去冷静。
突如其来的噩耗,将我击得缓不过神来。当时,唯一的反应就是赶快回家。连夜一路驱车而去,尽见秦岭余脉的牛北山中,那道道沟壑溪畔边簇拥的桃花,竟是满头的孝首颌胸,而落于流水的花瓣,似乎飘浮在我记忆的清涓,在梦中追寻着时光中远去的岁月。
大哥是1949年生人,今年56岁,一生无婚无后。大哥15岁时,因为一场持续二十多天的高烧,失去了行走的自由。得病的那年,正处于父亲经历长达七十余天被批斗的日子。由于父亲根本无法回家,就这样,家境贫困的母亲跑到父亲的学校想借得20块钱来救治大哥的病情时,自然遭到了他们的严词拒绝。如是,大哥从那时起身患半身不遂的残疾整整四十年。等后来日子好起来的时候到北京、上海、山西、山东等地再进行医治,尽管花了很多的钱财与精力,也无法还大哥一副健康的身体了。
大哥十分聪敏,博学风趣。上天给了他一副残缺的身子,但却给了他一个智慧的头脑。记得小时候我们家下乡的那会儿,大哥是李堡村的会计,面对一大堆繁琐的工分数据,他总是两个手同时打着算盘,速度之快可以跟得上你的连续读数,如果两个算盘反映的结果一致,才认真地将结果填写到“流水帐”账本之上;口算应用题是大哥的又一个强项,对于当时的所有算题,几乎没有能够难住他的,并且经常校正很多老师的错误答案;大哥知天文、懂地理、熟历史、精《周易》,在社会科学领域,用博览群书来对大哥进行评价,一点也不为过;大哥的记忆力也是超乎常人的,擅于数理的他,竟然对于唐诗宋词元曲能够洋洋洒洒咏出几百首之多,而对于很多文学作品的独到见解,常常使得王亦农兄这位中文系教授、知名的评论家为之钦佩和推崇;大哥言谈机智幽默、雄辩风趣,遇到邻里吵架、朋友反目,大哥就会评理点说,并在调侃的口气里化解无谓的争吵与引发的尴尬。
大哥工于心计、善于经营。大哥的善良使得他的心计不是用在损人利己,而是体现在对于三哥的生意上。1988年,不安于现状的三哥决定从甘肃油漆厂辞职“下海”,从决定的萌生到他临去世的前夕,重大的决策都是大哥一手运作。有了大哥的帮助,三哥在当地商场上风起波涌、鹤舞松涛,别墅有了、车子有了、别人的羡慕和嫉妒都有了。由此,三哥的同行给大哥送了两个雅号“活神仙”和“活诸葛”。
大哥厚爱于我,记忆历历在目。由于我是家中的老小,在年龄上和大哥相差近20岁,因此打小的时候大哥特别的疼爱我。由于母亲生我时年龄偏大,使得小时候我的身体极差,7岁以前有夹不住尿的顽疾,许多次大哥在怀中抱我入睡时,经常将他的衣服淋湿,而他却笑呵呵的说到:“老宝又给我衣服上开始画地图了”。那时日子穷啊,没有换洗的衣服,遇到白天他只能用自己的体温暖干了。工作后,大哥经常在书信、电话中教诲我:“你出门在外,离家太远没有人照顾你,一定要少喝酒、少抽烟,人心不古,少说为佳……”
大哥坚强乐观,善解人意。坚强的大哥对于自己的残疾没有丝毫的自卑和对父母的积怨。他每天按照自己的心态活着,几年前他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是信命的,我的病和父母无关,唯一感到不安的是给爸妈和兄弟们增添了许多的麻烦,但愿走的越早越好,我能在父母的照料和兄弟们的照顾下活到现在,已经很知足了。”一次大哥从轮椅上摔下导致胳膊骨折,在接骨时竟然一声不吭、任豆大的汗滴重重的砸在父母的心尖。有这样一件事情体现着大哥的善解人意:父亲健在的时候,曾经两次提出要给大哥成个家,便于生活的料理,大哥每次以同样的理由拒绝:“我已经是个病人,咋能再拖累人家呢!病了这么多年,说不准哪天就会走了,留下一大家子人不是给兄弟们添麻烦嘛……”
我可怜的大哥,命运对你是何其的不公!前年,他又得了严重的糖尿病。由于坚强他一直没有告诉家人自己身体的不适,硬撑着,直到眼睛几乎失明才被母亲发现。当时,他的血糖已经高达17,到了非打胰岛素不可的程度了,为了不麻烦家人,他只坚持吃药和控制饮食而不打针。最后的半年多来,在医生的一再要求下,他才同意打上了胰岛素,并且只允许16岁的小侄儿来打。他笑着调侃:“让峂峂练个手艺吧,伯父的皮厚,能练出真本事来。”
据医生说,大哥的这次去世是多种并发症导致的结果,可能还有肾衰竭的情况出现。
大哥走的十分的从容,从容的使我深信祖国的文化瑰宝——《周易》的神乎其神。临走的前天下午,他笑着对母亲说:“我得病整整四十年了,应该有个纪念了。”他的提示,母亲浑然不知,母亲疏忽了大哥可是能掐会算的,他会根据自己的生辰八字算出阳寿的命数,这在多年他人的身上早已验证。当天晚上十点多钟,大哥对母亲和三哥说:“我估计自己也差不多了,如果哪天有点事情,家里人一定不能哭,我对一生很满意。”紧接着又对母亲说到:“几个兄弟买了那么多好药,寄了那么多的钱,我以后恐怕再也用不上了,如果你的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好好的治病,你多活一天,可是他们几个的福啊!”末了,还对三哥说到:“老二老四在外面工作,这多少年以来你和弟妹受罪了……”凌晨0点16分,我苦命的大哥,在几声“咕噜”的喉音中悄然去世、不再苏醒!
……
大哥走了,走的出乎我的意料,走的出乎兄长和母亲的意料。我唯一能够补偿的是认真的为大哥守了四个昼夜的灵,没有休息。看到大哥僵硬的身子,抚摸着亲人没有知觉的肌肤,多少旧事喷涌出眼眶,化作无可奈何的点点滴滴、丝丝缕缕。大哥,你走的看似从容却又匆忙!
大哥走了,而将巨大的悲恸留给了自己的母亲。四天的时间,母亲几乎没有合眼,每天只用一杯牛奶维持着自己的生命。后来,我抽泣着恳求母亲吃点饭,言及如果她不吃饭我也就滴水不进,至此,慈爱的母亲为着憔悴的小儿勉强开始进食,也就那么几口面条而已。
母亲啊,我会在明天的电话中请你在侄儿的电脑上看这篇文章,我没有忘记大哥的一切,而更重要的则是请你保重!你知道吗,你浮肿的脸庞、一下子变得孱弱的身体、几天下来苍老了许多的身影,都是儿行千里时刻的担忧!
母亲啊,我永远不会忘记前天早上6点多钟,小儿和两位兄长凌晨三点多钟给大哥烧完“复三”纸回来后沉沉睡去时,你将自己的脸几乎贴在小儿的脸上,当我感觉到有温暖的气息徐徐扑面时,睁眼看到的是你苍老的眼神在默默的注视着我!妈妈,你可知道,我从你的眼神中读出的是对我天明后赶扑单位的不舍,还有只在母子之间可以读懂的无助与无奈!
我年迈的母亲,这样的大道理你都懂,但我还想再一次重复: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这个世界没有神仙、没有希望的长寿,五谷杂粮喂养的生命永远不会是苍松翠柏,更何况,大哥走的没有过多的缺憾——因为你和父亲对他的呵护,还有我们兄弟之间笃厚的情感。你没有听到南下关熟悉的人们怎样评说着我们的家事:现在的社会,象人家那样的家庭已经很少见了,看人家的孩子对于老人的孝道,和对兄弟的感情是那样的深、那样的真……这些话,不是我出于安慰你老人家的杜撰之词,是真真切切的原话!
我年迈的母亲,我理解你心头裹住的疼痛,但人死不能复生,你要为着我们兄弟、孙儿好好地振作起来,走出伤悲缠绕的厚茧,还我们一脸晴朗和昔日的满足。母亲,在这一点上你一定会做到,因为你的通达和对我们的爱!
将心头的痛揉碎吧,我的母亲!我知道这样会很难,我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撕心裂肺,我知道你是那样深爱着大哥!但这已经是事实,你不是说过为了我们要多活几年吗?
妈妈,我乞求上苍变得人情起来,还我妈妈今年春节相见时的健朗,与不尽的絮叨!
——今夜,我会走向山梁,在遥远的地方为苍天下跪了……
本文已被编辑[玉宇]于2005-7-5 10:55:24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秋过留痕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