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我先出院,我在“八一”坐了两个月的轮椅;他的手脚没有负伤,他回部队了。新连长给了他一辆新解放大卞车,他激动得半死!
我出院后就退役了。我不能与他比,我有点怕死,我才二十一岁,我又是女兵。我回家后,因为作战有功,民政局给我安排了工作,是乡里的妇联副主任,属“以工代干”,我很满足了,我有凯旋而归的满足。
我和他有了书信的往来。记得在入伍之初,我教他写家书,教他贴邮票。现在,他的信今非昔比了。他写道,他参加了师里宣讲团,巡回于各部队和周边地方政府演讲,羸得了热烈的掌声和美丽的鲜花;那掌声有点像越南战场上的枪炮声,那鲜花他最喜欢的不是带剌的玫瑰,他在热带雨林被刺怕了,而是白玉般的马蹄莲。他忘记我已经失去了一条“蹄”,看了来信,我没有怪他,我又一次泪流满面。
几年之后,也就是他退役前夕,我给他写的那封长信激怒了他,他一个月没有给我回信。记得信中谈的还是战争,我说那是一场不适当时候,不适当的地方,不适当的战争;无所谓谁是胜利者,最多只能算是打个平手;那是共产国际处于低潮时的一场内战。
终于等到了回信,他骂我是反革命!
他退伍还乡后,越战是我们永恒的话题。邓公病逝时,他问我,中央为什么不把军委下令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写讲悼词;我说,你可以一级战斗英雄的身份,给中央军委写信,不知他后来写了没有,也许他真的写了,他就是这种性格的人,一个铁打的汉子。
他的军人气质一直保持到死。工作性质决定他常随领导出差,那些拍马屁的下级,或有求于领导的小人,常常要给领导送点礼,委托他代劳,他也有一份,他一概拒绝。时间长了,认识他的人就不再找他,而去另辟捷径了。
他三十五岁以后,迷上了小说,领导开会,他就仰在小车靠椅上看小说。那对越作战的小说,他见到就买,买了就看。他也看《三国演义》、《水浒传》和金庸先生的武打小说。他看的极认真,不时的用圆珠笔在书的这一行、那一行划干干,不认识的字他就查字典,那本放在车上的新华字典已经被他翻烂了。我对他说,你看的多了,可以动笔写点战争体裁,他显得很自信。可是,一直没有看到他的大作。
国民党主[xi]连战先生访问大陆,我应邀与他小聚了一回。吃龙虾,很辣的龙虾;喝啤酒,有点咖啡味的苦瓜啤酒。他想请我谈谈海浃两岸局势这样的大事,其爱国热情令人敬佩的五体投地!我说,这是凡人论道。他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他侃侃而谈,凭我们现在的国力、财力、军队的装备,打台湾不是轻而易举吗?让解放军开过去就是了。别说打台湾,美国要是老是和我们中国过不去,照样可以与它大干一场!还邀请什么连战访问大陆,给他那么高规格的接待,简直叫人受不了。他说的不无道理。我对他说,现在的世界潮流是和平与发展。中央对台政策是,以最大的诚意,全方位的途径,谋求和平统一。胡主[xi]的八项主张,连战先生的回复还是积极的。连主[xi]主张三、五十年不战不独,搁置争异,发展两岸经济交流,让大陆市场经济充分发育。一时无法达成共识的问题,留给后人去解决。我告诉他,都是炎黄子孙,血浓于水,只要台湾当局停止台独活动,维持海浃两岸的现状,也不失为积极的举措。我们中华民族的近代史上,内战的硝烟难道还少吗?难道胡主[xi]不想在他执政期间,完成祖国的统一大业吗?他不赞成我的看法,他提出了反驳。他非常激动地质问我,难道要让我们这辈子看不到台湾回归祖国的怀抱吗?……。也许他说的是对的!
他没有孩子,他特喜欢孩子。今年的“六一”儿童节,他就去过附近的幼儿园,给孩子们送去了五百元钱。鲜为人知的事,他曾资助过山区两个失学儿童,让他(她)俩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
车祸猛于虎!他死了。他的骨灰被安葬在小山坡上,坟地离解放军渡江烈士纪念碑很近。每年的清明节,都有中小学生去烈士墓前扫墓,我是想让他,永远都能看到可爱的孩子们。
我让石匠在他的墓碑右上角,加了一竖小字:对越作战一级战斗英雄!
亲爱的战友,安息吧!
peipei20050704日(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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