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刚过,洪秉松就要回去了,刘丹说初三就该开门营业的,也跟着走了。洪秉青的母亲还想留他们耍几天,留不住。将他们送到车上,回来就抱怨。最后安慰自己说:“走了也好!客走主人安,懒得伺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空落落的。还没过十五,学校就开学了,洪秉青也要走。洪汝魁连夜交代好一切,包括重复再三的钱的问题:“多的藏在内衣兜里,拿锁针别上。车费放在外面……走拢先交费,千万不要整丢了!莫浪费。饭还是要吃够!”钱是来之不易的——普通人自有普通人的过法!
洪秉青所在的学校位于城边一个小镇上。从公路的主干道撇左手下去就是。小小的山峦在远远的地方起伏着,一条大河流经这里,大片的河滩卵石地。房屋建筑坐落在距离大河稍远的地方,想来当初占用了不少的良田。由于地势较低,街道又成“井”字样,所以就叫“某某井”。听上去很别扭,可这里的人们决不是井底之蛙:一所师范学校,一家丝绸厂,一家酒厂。这三个单位的规模都很大,里面的人员也很多,文化氛围表面看来还好。说到污染也就不少。废水废渣自不消说,工业园区的废气就很让人受不了。夏天的酒糟味儿夹杂着缫丝的恶臭味儿四处弥漫,让人一阵阵的透不过气来。冬季要好些,这些污染物就像是让寒冷冻结成了冰霜,低低地压在小镇的上空高过人头一点的地方,隔绝着阳光。这些还是看得见的污染,看不见的说起来就叫人肉皮子发麻。酒厂的男工爱打架,有事没事的就像随时喝醉了酒;丝厂的女工爱勾引人,空闲了就在附近舞厅里泡着,等着师校里不规矩的大男生。
镇上针对学生们的生意很多:游戏厅、台球室、冰镇扎啤食店酒馆。电影院旅店就不要说了,还渐渐兴起了叫什么“镭射小电影”的,据说比较黄。最黄的还是所谓的“通宵录象”。街旁一个瓦房人户,几扇木门做店面,微微打开一扇,露出一条暗色的绒布帘子,遮挡着尽头深处的内容。门口白天卖米粉稀饭包子凉面,晚上收起来,椅子搭进堂子里放录象。两只大音箱像两尊门神,摆在门口左右。放到半夜时分,老板就悄悄切断通向外面的音响,坐到门口去放哨。里面的观众起先还有些吵嚷开玩笑,磕瓜子吃花生喝饮料的咂嘴声,渐渐进入状态都变得默不做声,几十人的拥挤去处都能听到蚊子的哼哼。
这些场合有些同学爱去,洪秉青和杨龙却不去。生事的地方他们是退避三舍的,惹不起咱躲得起。出的事情不少啊!冬娃子,就是跳霹雳舞那个,跟着同班的两个女生去跳舞,进门就有几个“街娃儿”嬉皮笑脸的来邀请舞伴。那两个女生不干,躲躲闪闪,人家还老起脸皮上来拉。拉急了她们就吆喝,冬娃子假作围观,上来劈胯裆就是一脚,踢蹲下一个后,拉上那两个女生就跑。还好跑得快给跑脱了,可是以后整整两个月不敢出校门。那几个街痞还不泄气,也忒不识相,居然趁着礼拜天放假从后校门翻进来找啦。运气又太差,问到了几个体育班学生的头上。三言两语扯起来,拉到就是一顿爆打。学生越围越多,路灯光线又暗,笔挺的西服整得稀烂。校长闻讯赶来,喝散众人。受害者鼻歪口斜,从地上爬起来,提供的线索只是“几个穿校服的,个子不高,是学生。”那么多的学生,找鬼去?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人人都可以随便出去惹事,回来大家都给你“扎起”。几个音乐班的女生在外面不幸被祸,人家威胁说要撵到起就毁她们的容!也是吓得不得了,哭哭啼啼的找到郭老师,费了几多周折才“摆平”的呢!事后很久洪秉青才认出她们:高领上装健美裤,脚上一双玲珑的小皮鞋,长发披肩,清秀修长,双手在胸前抱着课本,两个一排,哼着唱着声乐课上教的内容,翩翩走过学校的花坛。对洪秉青和杨龙这样的乡巴佬看也不看。这两个龟儿自惭形秽,每次遇到这些美女都觉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明明知道人家是不会看他们的,可就是觉得心里发慌,正说着话的腔调都走了样……
打校门口一看,家离学校远的同学来了不少,怀着洪秉青一样的想法,拥挤在财务室的窗洞前交费,三三两两的在尚未打扫的走道上散步,要么就围着看墙报栏里新添的内容。杨龙早就来了,几乎提前了整整一天。见到洪秉青就像见到了家人,朝他笑一笑,长长舒口气,打了招呼,淡而无味的询问几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用手拍拍脑门顶,却又没想起来,只尴尬的笑了笑。两个勾肩搭背,在校园里转了转,发现没来多少人,来者也只是忙着跑东跑西的搬着东西。两个干脆回寝室整理起了内务……
洪嫦念大二了。这学期她只读了不到两个礼拜,洪秉松让她提前请了假,带上课本边实践边自修,自己随时也可指导她。正式锻炼她的时候到了!大哥这样做,有他自己的道理:一则要买房子,二则现下就有一好机会可为自己赚点钱,找点收入弥补空缺。什么事情?为各地的学校送书,学生看的,关于本地历史、现状、风土人情、科技、规划、短浅目标长远打算之类的洋洋洒洒不着边际的书。本地教育界尚无明文制约此种行为,而靠着洪秉松的关系恰好能实施,各县的教委他又都熟悉,用不着多费唇舌的。让洪嫦跟着自己跑,原本不好,更易滋生出某种习气。可洪秉松自有他的安排——让妹妹先打头阵,碰得嘴歪鼻子斜时他再出面。正好单位里要成立一个关于各地教育机构课外读物情况调查的临时调查小组,组里缺少人手,洪嫦的条件也够,于是顺理成章就上了。名为记者,实为推销员。
洪嫦跑了一向,所了解到各县的情况比她读书那阵要好些。问题明摆着一大堆,没有人管。相比起她读中学那阵来,都是小巫见大巫,不足为奇了。洪嫦没话说——自己的任务是推销书,又不是搞其它的。自己还受过那么多的冤屈呢,找谁去?算了,算了,算了一切都了了!
洪秉松一方面要遥控指挥妹妹,一方面还要为洪秉柏的就业想办法。当然更多的时候他是跟妹妹在一起,这县那县地跑。能利用的资源他都尽量利用,单位里的车有两辆比较新的,那是高层在偶尔的外出时用的,剩一辆旧的“北京吉普”是他早就联系好了的,跟司机小王勾兑一下,就几乎成了他的专车。洪嫦那股子小女生的习气还没得到多少改变,常常趴在前座的玻璃窗上紧盯着外面的风景,望着春天从窝里解放出的麻雀在树头跳动的身影,时时发出一阵不着边际的感叹。吉普车载着两兄妹南北东西地跑了几趟,断气时就在偏远的路上吭哧吭哧修几回。渐渐联系的书也送得差不多了,身上多了一点外块,两个人也累得折了几斤秤。
找了很多关系,弟弟洪秉柏的事总算有点眉目了。文化低还可以算帐!联系来联系去,找了个县内小学的伙食团让他承包,既做炊事员,又是业主。洪汝魁从家里送来了一千元钱,交给儿子后,一再叮咛好好发展!年纪大了,几个老骨桩在土地里刨生活已是不易,这一千块钱里,还有一些是临时借来的。有了那层关系,承包费就可以先拖一拖。这是万不得以而为之的事。尽管很脏很累,又没有多少钱赚,洪秉柏也只好硬着头皮先答应下来……
洪秉青所在的师范学校,这学期修综合楼。美术班临时调整了教室。从原先的二楼搬到一楼。离开那隆隆作响的木楼板教室,大家心里都松了口气,想在外面耍多久就耍多久,再不用偷偷摸摸的进教室了!为什么?节约了路程,地板也不响了啊!搬下来后,倒是头顶上响得令人难受!为了庆祝劳动节,班上组织了一次晚会。年轻的女班主任给表演节目的同学化妆。几乎都有节目,化完下来,不论跳霹雳舞的还是小合唱的,同学们都比平时浓艳了许多。洪秉青和杨龙没节目,不用整得五官突出,只坐在一旁呆呆的看。
这晚的节目搞得热闹,教室里彩带高挂,舞乐声声。同学们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或熟练得面带微笑故作羞涩,或陌生得举步不前诚惶诚恐。引得外班的同学也来围观。好多体育班的男生在经过门窗时,都故意瞪着血红的眼睛,朝里面探头探脑地张望。在看到某个美女时,那眼光就显得格外凶狠。过后有女生说:“——绿莹莹的怪吓人!”同学们不知照了多少张相片。最后还来了一张“全家福”:班主任蹲在前排的一边,看上去就像个小女生;洪秉青和杨龙呆在后排的一角,面无表情像僵尸;冬娃子站在后排的桌子上,顺手扯松日光棒上的一根彩带,搭在自己颈项下伸出舌头作吊死鬼状。没想到,这原本无意的即兴表演竟然成了某种不祥的预兆……(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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