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们送小齐去郊区的戒毒所。

在门口，他把那支名贵的打火机送给我。我学他玩“抛火机游戏”，可是我技术不到家，火机从空中落下来的时候，在我的指头一弹，滑落……，就在快掉到地上了的时候，小齐闪电出手，二指一夹，夹住了！我们都笑。

小齐跟阿猛拥抱，说：“再见！”。然后跟我拥抱，也说：“再见！”

小齐对红蝶点头，真诚地说：“谢谢你——再见了！”。红蝶走到他面前，微笑着张开双臂，跟他拥抱，小齐有点哽咽。

小齐走进那个看起来象是监狱的大铁门，走了几步，转身跟我们笑着挥手……

晚上，回到公寓里。吃过饭，红蝶近乎崇拜地看着我：“鱼哥，你太冒险了吧？如果小齐当时拿了钱就去买白粉，你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让他去买！”我说：“总有一天他会知错！——一个有头脑的人不会错一辈子！”

红蝶似乎心有所感，默默无言。

接下来的日子，我为工作忙得团团转，修理厂的生意好得出奇，我每天都忙到半夜才收工。但也忙得很塌实，我想，过不了多久，我也可以物色“2020”的接班人了，可以买一辆好一点儿的越野车！

阿猛更忙，他已经成了公司的技术骨干，电视上都有报道说，他带领一支研发队伍，开发出了具有“行业领先地位”的产品云云。我们只靠电话联系，很少能够聚在一起，也很少有机会去野外驰骋。

只有红蝶无事可做，她把我的公寓整理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她象一个称职的家庭主妇，买菜做饭，洗衣晒被。有时候在我那儿一住几天，有时候几天都不见人影。我们象两兄妹，她不再说那些让我难以回答的话，我也不问她的来龙去脉，我们相敬如宾。但她每隔三五天就开着“2020”去看望小齐，每一次都带回来好消息，说小齐又“胖了”，说他会打篮球了……

我和阿猛都忙，实在抽不出时间去看小齐，而且那个戒毒所路途遥远，开车从市区出发要将近两个半小时！我们在电话里都说对不起朋友。

转眼过了三个月。

随着小齐的离去，我们金戈铁马的时代似乎倏然终结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红蝶不在，其实我一进门就知道她不在，因为她在房间会弥漫着她的独特馨香……我想起她有七八天没来了。

打开冰箱，里面塞得满满的，都是她买的各种肉类和蔬菜；打开衣柜，衣裤都熨过挂得顺顺溜溜；沙发上的几个抱枕都被她拿到阳台晒得柔软蓬松，摆放整齐……。我为自己长期心安理得地享用这一切感到了一些难为情。

我很疲倦，不想做饭，后来我煮方便面，往里面打两个鸡蛋，煮好了我就坐地板上，一边吃一边喝啤酒。我发现用啤酒就着方便面吃很难下咽。

我把笔记本电脑放到地上，打开，我发现了一个新的文件夹，点击，画面上是一些汽车设计草图，我一张张地看，不由得拍案叫绝！这些图纸的作者对车的独到领悟令人赞赏，对设计潮流的把握也极为出色！——我当然知道这是红蝶的作品，我伸拇指：“好样儿的！”

红蝶开门进来，手上提一个精美的蓝色的包，她把包丢在电视机前面，坐下来，看着我，“鱼哥，你不能老吃方便面！”

我指着电脑屏幕由衷地说：“红蝶，你是一个汽车设计天才！”

她看了一眼，笑了。她从那只包里拿出一张光盘，放进光驱，beyond刚柔并济的歌声响起来。我看了一眼她带来的那个包，发现里面全是光盘，她说：“全是beyond的歌！”

她在包里翻了一下，拿出一个大纸袋递给我，我看那上面印着“肯德基”的标志，大喜。我把方便面倒进垃圾桶，抱着热乎乎的“热狗”就啃。

抬头，忽然发现她在微笑着看我，目光“软”得让我心跳。她拿纸巾擦我的嘴角，我吃一口她擦一下……

我发现她跟平时有点儿不同，我定定地看着她，却看不出哪里不同。她笑着甩了甩头，我倏然醒悟——她的红发不见了！代之以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我忍不住摸了一下，“为什么放弃了自己的‘标志’？”

她笑而不言。

我发现她很久没有涂古怪的唇彩，一张脸“纯天然”。看她的手指，指甲盖也已洗尽铅华，十个指尖白嫩润泽。

我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红蝶，你不必为我做任何改变的，鱼哥从来不要求你做什么改变”

红蝶笑了一下，我发现她笑得很惨淡，“不，你错了！我不为任何人改变，只为我自己！”

整个晚上我们都在听beyond的歌，听《冷雨夜》，《喜欢你》，《光辉岁月》，《真的爱你》……

夜深了，我站起来目送着她走向卧室，她忽然转过身来，目光镇定却灼热，“鱼哥，我知道我不该说这句话，但我只说一次，好吗？——你让我说一次！”

我的心跳立刻加速，我知道有什么要发生，我猜得出她要说什么，果然——

她说：“我爱……”

我立刻喝止：“不！别说！千万别说你爱我！”

眼泪涌出了眼眶，顺着她的面颊淌下来……

我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说：“鱼哥跟你不是同类！你是蝴蝶，你属于天空！我是鱼，鱼只能呆在水里！我们只能在不同的空间里生存你明白吗！你的生活是：别墅，‘卡宴’，香港，开心……！我的生活是：公寓，‘2020’，维修厂，劳累……！我过不起你那样的生活，你也吃不了快餐食品！人各有志，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任何人的意思！我不希望你改变自己！”我简直残忍地说：“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你的改变会让自己得到幸福！”我转身，让脊梁对着她，语气更冷：“最重要的是——我不是香港阔老！我不需要‘小’！”

我的站立角度使目光又面对了窗户，又看到了外面无数明灭的方形窗口……，我厌恶至极地低下头。

红蝶猫一样无声无息地转到我的面前，抬头看着我，泪水依旧潸然而下，她说：“你就这么自私吗？对‘卡宴’里不幸福的女孩儿就不肯施舍一点儿感情吗？”

她第二次提到“自私”这个词，我仍然听不懂。我说：“我承认我喜欢跟你在一起，但我很明白你属于哪个空间！”

“不，你错了！我不属于你想象的那个空间！”她坚定地摇头，“我今天刚从香港回来，我已经跟他彻底分手了！我什么都不要他的，我只拿了beyond的歌碟就离开了别墅……。你以为我幸福吗！我早就在后悔我当初的选择，我以为遇到你……。其实我早就不想活了，每一次我都希望可以开车撞死，可我居然三次都死不了！”她的眼泪虽然仍在流，但却笑了，“跟你在一起的时光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我衷心地谢谢你！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缠着你的！但这句‘我爱你’，我还是一定要说！因为我真的爱你——哥哥！”

她退开两步，歪着头，尽量向我展示她的“俏皮”笑容，但眼泪不停地流，她只好不停地抬手抹，抹完了再笑，笑完了又抹……

我忽然觉得我的话说重了。

她说：“你可以抱抱妹妹吗？”

我一阵难过，酸楚涌上心头。我张开手臂，她小鸟一样飞进我的怀里，我环住她，把下巴顶到她的头发上。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我想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真正地拥抱她。

她的身体柔软极了，玲珑有致，香气四溢……。我突然想吻她，我抬起她的下巴，她美得让我目眩，我看着她微张的潮湿的唇……但我的吻却落在了她的额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离开我的怀抱，走向卧室，她在卧室门口对我说：“我今天下飞机的时候，先去看了小齐，他很好，马上就可以回来了”她笑了，脸上已经没有眼泪，使她看上去笑得很愉快，“小齐说，他爱我！我已经答应做他的女朋友！鱼哥，我跟他很般配，不是吗？”

她伸出小手轻摇：“晚安，鱼哥！”。门轻轻关上了，从门缝泄出的灯光随即熄灭……

（未完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