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挂着一轮红月亮的晚上,我正站在县城的一所国立中学的大门口,等待晚自习放学的儿子,手机上出现了一个信息:“景,问好!我已回家好几天了,后天打算回单位,可以见见你吗?”字幕的后面是一串熟悉的数码。这串数码是一个曾经让我心痛过、而今又让我内疚过的男人所拥有的。一个美丽却永远无法完整的故事伴随那些斑斑驳驳的年轻的岁月立刻飞扬在我的眼前。
高一时,一场大病使我不得不辍学在家,养好病后,已经是来年的秋季开学。我被迫重读高一,班主任老师用一种狐疑的眼光看完了我上上学期的成绩单,在父亲的极力解释下,勉强收下了我。
因为我很想让老师眼中那束赞许的目光继续笼罩在我的头上,所以我努力地学习。日子飞快,半期考试成绩公布出来,我以平均93分的成绩名列第二,可我没想到,我与第一名的总成绩相差竟然有31分。我惊异于那个得第一的奇才,那小子除了语文和政治得92分之外,其余科目全是100分。
下午自习课时,班主任老师总结同学们前半期的学习成绩。我很想认识那个得第一的“奇才”,同桌轻轻地告诉了我:“他是乡下人,听说家里非常穷,在这里读书,也是寄住在他姑姑的家里。”
我把目光折向他,一个英俊的男生,剑眉星目,干净的面庞,一副悠闲的样子,正坐在教室的最后排。在我向他投去第一束目光的那一瞬间,他也正向我看过来,他的脸红了,一直蔓延到耳后根,他下意识地避开我的目光,我的心却为之一动,一种莫名的羞涩和甜蜜涌上心头。
以后的日子,我的每一根神经不自觉地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而我每向他一瞥,都能感觉到他也在看我。这样一年过去了,高二分文、理科班时,我选了理科,而他选了文科,我们不再在同一个班里。
道不明白的一种魔力在捉弄我,不管是课间休息,还是晚饭前后的空余时间,我都会在校园里寻找他的身影,每次他都不会让我失望,他总站在离我不远处,或正面、或侧面向我递过那一束我盼望已久的目光,我们从来就没说过一句话,只凭那一束目光就能猜出对方的近况。
年轻的日子总是容易打发,转眼到了高三会考的季节。繁重的试题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每天被那10个阿拉伯数字迷糊得几乎变成了个白痴。那晚月亮好大好圆,晚自习的第二节课,我放下那些讨厌的数字,独自来到了学校西侧的河岸边。
月光如水般泻在河面上,静静地从我的脚边淌过,幽凉幽凉的,有一种明心见性的清爽,我悠悠地呼吸着,疲惫的思绪从无边的迷茫中醒过来,一种静谧的柔情浸透了我每一寸心情。
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笛声,淡淡轻轻、哀哀怨怨的旋律。是“梁祝”,而且是用“g”调的笛子吹奏的,在那样的夜晚,格外的缠绵。
疾步寻声而去,离那人约10米左右的地方,我站住了。
圆月下,一个熟悉的剪影面对着河面伫立着,是他。
也许是那种黑暗给了我力量,我终于与他说了第一句话:
“怎么是你?”
听了我的声音,他慢慢地转过身来:“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他的话语中流露出一种激动的热情,声音有些颤抖。
“我闷得慌,出来走走……功课怎么样了?”
“没十分把握,也许还可以吧!”
“什么时候学会吹笛的?”
“快两年了,听说你的笛子吹得很好,我想我必须学会它。”
一股巨大的暖流遍及了我的全身,两颗晶莹的泪水从我的面颊滑落。他移步走到我的面前,闪着星光般的眸子看着我,良久,良久……
他猛地伸出双手将我搂进怀里,紧紧地抱住,我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陶醉了。他喃喃地说:
“景,我好想能与你永远相伴啊!”
“我们会的,一定会的,等我们一起上完大学,有了工作,就结婚,不会太远了。”我一遍又一遍的回答着他。
那晚过后,我们每次见面不再一言不发,有时是会心的一笑,有时会相互问候,很快,我们结束了会考生涯。
他考上武汉某大学,而我只能在长沙上大学。接下来的一个学期,我们将浓浓的思念用文字记录在信笺上,那年春节我随父母到厦门姑姑家过年,回家时,已经开学了,未能见上他一面。第二学期,不知为何,我没接到过他一封来信。
暑假回来,我鼓足勇气跑到乡下去找他,他哥哥说他一早就到未婚妻家去了。
一句如五雷轰顶的话。那一瞬间,天在晕,地在旋,我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回到家里的。那个暑假,我躲在乡下的那座老宅里痛苦地数完伤痕累累的日子。
当夏季的脚步又一次远离我而去,秋意暂浓,落叶纷纷时,我的心也就像离枝的枯叶,随风飘零,我常常伫立在树下安慰自己:树枝是这般留不住落叶,命中的我照样留不住他,不属于我的强求有何用?
多少个沉沦寂寞的日子,我收起眼中的泪水,不再去触摸关于他的所有记忆,包括那些有他名字的字眼,我也会默默的避开。
再后来,即使是落花的季节,或是飘雪的冬季,他的消息总是不断地从同学的口中传来,说他被分配到了一个大城市里工作,并疯狂地在找我,我先后接到了他十三封信,可我从来就没有拆开看过,我固执地对他关闭了所有的心门,因为我太注重情感的专一。
十七年后的一天,我正无聊地坐在一个饭局里,看那些热血男人们饮酒作乐,同学“辉”打来电话:“喂,肖景儿,今天是班主任刘老师五十岁生日,你来不?”我立刻答道:“老师过生日,我怎能不来?好!我马上就到。”
当我走进老师的家门,屋内所有的同学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齐声问候我,有一双星子般的眼眸再一次刺痛了我的神经,我的心猝然颤栗,好痛!那一痛,使我潜意识的驻留了好几秒钟,说不出一句话,努力地装出满脸笑意,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那晚,我们几个同学喝光了老师家里一箱啤酒之后,仍未尽兴,不知道是老师的有意安排,还是他的请求,我俩被安排一起去买酒。
从老师家出来要经过一段较长的小巷。小巷深深地嵌在高高的围墙里,没有月亮的夜晚,显得格外寂静,我的脚步和着他的心跳在巷子里回荡着。入巷不远,也许是压抑了很久的情感才作祟,他蓦地抓住我的双臂:
“景,都十五年了,有些事,一直想问你。”
“什么事?”我故作镇静,其实我的手心在莫名的冒着汗水。
“你曾经真心爱过我吗?”
“你说呢?难道我是演员吗?”我冷冷地口气。
“那为什么答应嫁给我,却毫无理由地躲避我?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为什么我给你的信如石沉大海?是不是当年你受了什么大的委屈,无法跟我说?还是另有原因?”他一连串的疑惑把我弄得非常生气。
“你先放开我,要是有人从这里经过,看到了,不好。”他缓缓的松开我,我如逃离了魔爪一样轻轻地舒了口气:“你的这些话应该是我来问的,那年我在福建过完年回到学校里,你的书信就再也没有了,暑假我到你家找你,你哥哥说你到未婚妻家去了,到底是我说话不算话,还是你自己?难道我肖景儿就那样不济,明知道你已有未婚妻,还偏去死缠住你不放吗?”
他的脸痛苦得变了形:“景,你错怪了我呀!”他无奈地抱住头,蹲下去,无声地哭泣着。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听他把发生的故事全部说完。原来,那年春节回家,出了车祸,他摔断了四根肋骨,躺在医院四天才脱离危险期,他贫困的家庭自然负担不起昂贵的医疗费,他母亲四处借钱,后来,一个乡干部替他付了所有的医药费,条件是要把女儿嫁给他,他母亲在万般无奈下答应了条件。他养好伤后,已经是来年的暑假,在母亲的眼泪中他答应同那个村干部的女儿交往。
好不容易他有了工作,省吃俭用的攒下钱,五年后,偿还了那笔医药费和那村干部女儿的青春损失费,回头找我时,我已成了他人妇。
泪水,泪水啊泪水……
我亲爱的朋友,我除了泪水,我还能干什么呢?……
传说中,在视野的尽头,星星的那头,有灵净之水,可以滤洗岁月的痕迹,那么,我愿为他穷尽一生的爱,取一瓢忘却之水,浇在他满是伤痛的心头上。
现实里,我已如春花落尘埃,泪水归大海,面对年轻时犯下的过错,我只能如此这般地用文字和泪水来洗刷。
今晚,看见儿子正欢快地从学校门口向我奔过来,我的答案只有一个:“亲爱的朋友,无怨无悔吧!我生命中的那枝火玫瑰曾为你尽情地开放过。”
于是我拿出手机给了他一个回复:“很抱歉地说声‘对不起’,我没时间见你,祝你一路顺风!!!”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5-7-4 16:51:07修改过
本文已被编辑[玉宇]于2005-7-4 16:53:15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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