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会不给她。
她把那枚绿荧荧的“鱼”栓在雪白的脖子上,小心地把那根红丝线打了好几个死节。她让这个廉价的小东西躺在小手上看了又看,宝贝得什么似的。
她问我:“鱼哥,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我想起了我们在那个“野味”餐馆里的一段对话——
红蝶:我花二十块,不,一百块跟你买
我:不卖!多少钱都不卖!
红蝶:我用这块“蝴蝶”跟你换行不行?
我:怎么?交换定情信物呀?
——我傻,所以我回答:“我从来不过生日!”
她的脸色暗了一下,但马上又愉快起来。
我问:“你伤到了哪里?要住那么久的医院”
她轻描淡写地说:“没啥大事儿,就是被气囊撞了个脑震荡——‘卡宴’的主被动安全性都很棒,就算翻车都没事儿!”,说着又笑。
我乐不起来。我觉得我差点儿“害”死了她。
后来我们玩牌,输的喝酒。我们玩“梭哈”,我老输;玩“潜乌龟”,还是我输。
酒喝光了,拿饮料当酒,仍是我输。她哈哈笑,说:“没意思,再玩儿下去,连自来水你都得喝光!”然后象只小兔子一蹦一跳进卧室,在关上房门之前,她伸出脑袋一笑:“晚安!”
我一笑,“晚安!”
我在客厅很快就睡着了。我很奇怪有她在的晚上,我睡得特别香。后来我跟阿猛说我这张沙发“风水”好,利于睡眠,他笑个半死。
我上班的时候迟到了一个小时,刚进办公室,圆圆就告诉我,“经理找你”。
老总说,我们4s店被举报“违规经营”。4s是一个汽车品牌专卖店,但我们维修部却来者不拒,承接了其他品牌的汽车维修业务,这违背了“4s”店的宗旨。大概抢了其他维修厂的生意,不知道被哪个小人向总部举报了。
老总不想失去利润丰厚的维修业务,他说:“我们将在外环路成立一个汽车维修厂,跟4s店脱离”,他拍我的肩膀:“派你去做负责人,希望你好好干!”
我乐了,“行啊,没问题!不过,我要求涨薪水!”
老总也乐了,“哈,要是干得好,你的薪水涨十倍都不止——跟业务量挂勾!”
一天里我的心情都好得没法儿说。小刘小江问我:“鱼哥,带不带我们过去?”
“带!你们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不带你们去带谁去!”
下午,阿猛打电话来说,小齐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戒毒所。
下班的时候,我开车绕到阿猛那儿,阿猛正在给小齐的老爸打电话,他对着电话说:“……对对,我们和小齐在西北,对,大草原……,是,我们参加一个越野挑战赛……,放心吧,他很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好的,再见老伯!”
小齐从沙发里抬起头看着我们,他的表情很复杂,悔恨羞惭迷惘绝望……兼而有之。他说:“我没脸见你们……,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配做你们的朋友……”
我什么都不说,但我能理解一个人从锦衣玉食到两手空空的悲凉心态。我走到阿猛的窗前,望着下面街道上的车水马龙,我想起了老总的重托……。如果有一天,我也一无所有,我会怎么样呢?……
阿猛把手放在小齐的肩上,说:“听我说,你不会一无所有的,永远不会!你有朋友!有我跟鱼哥!”
小齐的眼眶蕴满泪水。
阿猛说:“你一定会东山再起的!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我心头一动,东山再起?小齐的“东山”是他老爸的,他如果“再起”,应该“起”自己的“东山”——我忽有所悟。
小齐说:“阿猛,鱼哥,你们别逼我,我不去戒毒所,我……丢不起那人!”,说着抱住了自己的头。
阿猛送我出门的时候,我问他:“你这儿有没有绳子?”,他摇头,我说:“明天我给你带一根来”
回到家的时候,红蝶居然做好了饭菜。我们面对面坐着吃饭,饭菜很合我的口味。
“我真想不到你会做菜哎”
她笑了笑,“我也是穷人出身的,我的家境不好,我很小就会做家事了”,顿一顿,又说:“鱼哥,你为什么从来不问关于我的事情?”
我只默默吃饭。她做的鱼头汤味道好极了。
“我在大学学的是汽车……,那时候他给我买别墅。我喜欢越野车,后来他又给我买‘卡宴’……,之前我撞坏过一辆‘法拉利’和一辆‘奔驰’……”。我看了她一眼,她继续说:“也是故意撞坏的……”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我知道她说的“他”是指谁。
我说:“一个男人肯为你付出这么多,我想,你在他心里应该很有分量!”
她沉默了很久,忽然说:“那时候,为了车,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紧盯着她的眼睛说:“可是,拥有了车,你却全部亲手撞坏了!”
她丢下汤匙,突然伏在桌子上哭了,那头红发披散在剧烈耸动的双肩,我看到她粉嫩的后颈上那根红丝线,我知道那根线上栓着那条“鱼”……。
我没有任何语言安慰她,就这么任她哭。我精精有味地吃我的饭。很久以后,她哭完了,我说:“我有过一个妹妹,那一天,她吸毒过量,倒在街上,被车压死了”!
接下来的几天,红蝶一直住在我这里。当然,我们是分开睡的。
我忙了几天,把4s店里的部分设备运到外环路的一个新厂房里。老主顾们并没有嫌远,依旧很照顾我,业务量不降反升。
第三天,我刚回到家,阿猛就打电话来,说小齐“疯了”,我和红蝶立刻赶过去。
小齐双眼通红,手背上有伤口,流眼泪流鼻涕也流口水,体如筛糠。我跟阿猛把他摁在床上,四肢呈“大”字形捆在四个床脚,把一个毛巾塞到他嘴里,他不断发出“嗯,嗯”的声音。
阿猛说,他拿尖东西往身上扎。
我们在阿猛的客厅里喝酒,一夜未睡。后来红蝶说:“我来照顾他吧,反正我也闲着”
接下来的一天,我坚持让小齐继续在床上绑着,吃饭都是红蝶喂,我叮嘱红蝶无论他怎么哭喊都别放他。过了一天,接近下班的时候,红蝶打电话给我和阿猛,说小齐“不见了”!我跟阿猛赶到的时候,床上只有凌乱的绳子……
红蝶说:“我去买菜回来,他就不见了……”
我走到窗口。阿猛的住宅坐落在城市边缘,望出去可以见到远处的一片片绿色。更远的地方,有连绵起伏的山岭,有郁郁葱葱的莽原,也应该有潺潺溪流,蝶舞莺飞……。我不愿意低头看下面的在烈日曝晒下白花花的水泥路,和路上蔫不拉叽的行人……
门忽然打开,小齐在门口一见到我们,楞了一下,立马转身就跑。我和阿猛冲出门,在楼梯上抓住他,把他拖进屋。
他依然在瑟瑟发抖,但是力大无穷,他试图挣扎出我们的掌握。他推倒阿猛,窜到门前,我把他绊倒,拉起来搡到沙发上,立即反锁大门。
红蝶吓坏了,远远躲到一边。我知道小齐一定以为我们都不在家,要不然他不会回来,我从我死去的妹妹那里看到过这样的“表演”……
这时候,小齐做出了更加让阿猛和红蝶目瞪口呆的“表演”——
他迅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纸包,浑然不顾我们在身旁——他的忍受已经到了极限!他颤抖着把那个纸包里的白色粉末倒在玻璃桌上,用他那昂贵的打火机把粉末刮成一条白线,迅速将一根吸管的一头对准粉末,一头塞进鼻孔里……
阿猛和红蝶惊呼一声,就要扑过去……
我大喝一声:“都别动他!”
阿猛和红蝶倏然停住,张嘴结舌地看着我。
桌上的白线消失了,小齐往沙发上一靠,颤抖慢慢停止,过了一阵儿,他安静了下来。
我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手搭在他肩膀上,笑说:“哥们儿,不就是吸毒嘛,跑什么呀?这年头吸毒很正常的。鱼哥也想试试,听说飘飘欲仙,嘿嘿”
阿猛和红蝶骇然望着我。
我呵呵一笑,自顾说下去:“鱼哥升官儿了,你还不知道吧?以后需要钱跟鱼哥开口,咱哥儿俩谁跟谁呀!”我掏出钱包,抽出一沓钞票拍在桌上,“呐,拿去买白粉,别忘了给鱼哥买一份儿哦”
小齐的身体溜下沙发,跪在我面前哭:“对不起,鱼哥,对不起……”
“道什么歉呀,你又没什么错!”
“……戒毒所在哪儿?”
(未完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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