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多走兽,大的、小的、温驯的、凶猛的,它们出没山林,有的与山民安然相处,有的却敢于从山民碗中夺食。于是山村就在稼穑之余多了一事:狩猎。
黄鼠狼是一种胆大而狡猾的小兽。若在山中与人不期而遇,它准会一溜烟就不见踪影了。夜间就不同。冬夜,人们偎在暖被窝里,黄鼠狼就出动了,它从狗洞溜进农舍,来到鸡笼边,一只前爪伸进鸡笼,搭住一只鸡,然后咬住鸡脖子;鸡在笼里凄厉叫唤,人赖在暖被窝里吆喝,黄鼠狼根本不理你,它大大咧咧地把鸡拖到野外,美餐一顿。
山民发明了专捕黄鼠狼的笼子。即用厚木板钉一个长方的木箱,头部敞开,用刨子推出槽,正好嵌进一块长方的石块,石块穿一小孔,用细麻绳系住,拉起来,闸门般悬在竹片钉的横梁上;麻绳的一头结一个小环,从箱尾部的小孔穿入箱内,用一根小棍管住。小棍的一端绑一块肉,圈套便做好了。黄鼠狼从“闸”下钻进去,想咬那块肉,结果抽去了小棍,“闸门”便落下来,封个严实。这畜牲便只好束手就擒。
用这种器具还可以捕到狐狸、野猫和果狸之类的小兽。
捕捉麂子则是另一种方法:陷阱加圈套。麂子其实是一种温顺而和平的动物,黄毛,草食,矫健的腿,浑圆的腹,有着天生的曲线美。它长着短短的犄角,却与人无争。人猎杀它,完全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春日傍晚,发情的麂子在山村四周的山岭上游荡,发出失魂落魄的叫春声,捕麂人闻之亦兴奋异常、蠢蠢欲动。次日便钻林子寻找麂子的行踪。捕麂人识得麂路。如有一只母麂穿过密林,它丰满的腹会分开两边的草木,挤出一条巷子来。而公麂就会寻着母麂的体味,沿着母麂的足迹一路追踪,捕麂人在麂路正中间挖一个小坑,铺上竹编的小箦子;找一根弹性好的小树,不砍断,削去树梢和枝叶,弯下来,插个杈子固定好;将活套平放在小箦子上,覆以浅土树叶作伪装。麂子踏上去,一条腿被套住,树弹立起来,越挣扎套得越紧,麂子就倒悬起来。
我对麂子的遭遇满怀同情。它为了追求爱情误入人类的圈套,成为人类的口中食。对野猪之类却毫不怜悯。野猪天生丑陋粗蛮,用不了半日工夫,就会把一片红薯地全部拱翻,山民痛恨不已,于是通报给猎手。猎手约上三五杆铳,一群手执弯刀的山民尾随助阵。猎手们左牵黄,右擎苍,埋伏在各个关隘;大家屏住气息,呈现出一种大战前的静寂。待野猪若无其事、大摇大摆地拱出山林,出现在薯地中央,猎犬便如脱弦之箭,一路狂吠;众人大声喧呼,声震山谷。这时野猪慌了神,东奔西突,跌跌撞撞,撞到猎手的枪口。只听“砰”的一声,那孽畜应声而倒;若在坡地,它会挣扎着滚到山脚,让山民省却许多肩扛之力。执弯刀的山民割来藤条,绑住野猪的四脚,几个力气大的用木杠抬下山来。去毛,开膛,切肉,分肉。开枪的铳手一般分得十来斤,其余见者有份,分得两三斤,可谓皆大欢喜;下水则归铳手家,贴上三五斤白酒,几个好酒的喝个一醉方休。
打夜铳是一件寂寞的事情。待天黑下来,猎手头戴一盏矿灯,独行侠一般出动了。人少,是怕惊动猎物。猎手在周围山路转悠,遇到的野兽有大有小,矿灯照准野兽的眼睛,它便痴了,一动不动,这时迅速靠近它,端起铳,一挠火,野物就倒了。也常有扑空的日子,但猎手们照样乐此不疲。我有一位堂兄,是打夜铳的好手。有一夜巡游到一处山麓,发现一群夜行的野猪,一抬手撂倒一头,另几头喘吁吁的跑了。他自己有些倦了,便坐在倒下的野猪身上抽了一支烟,再去追赶逃走的那几头。赶上了,只一铳,又放倒一头。回头再寻开始那只,才发现那野物并没有死,醒来后带伤跑了,很是惋惜了一阵。待到天明,到附近村里请几条汉子把死了的那头抬回家,卖了肉,聊抵儿子一年的学费。
近些年,山中的野物似乎渐见稀罕了。曾经出没密林的金钱豹、马头狼和豺狗,早已绝迹了。这倒不是因为过度猎杀,而是由于兽类生存环境恶化……林木日少,山火频繁……这才是令人惋惜的事。
(曾载楚天声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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