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送了女儿上幼儿园，青回到刚搬进不久的家，感觉房子很空。

抱起一个绣花枕坐到窗台上，看窗外阳光一丝一丝地挤出来。丈夫昨夜又彻夜未归，说是陪领导打麻将。理由是给妻子名份的，一段婚姻还要继续，各种理由，真或假，都还是必须，象外国人餐前，睡前的祈祷。青已习以为常，也已无所谓，坐在窗前，她只想起女儿脆脆的笑声，女儿才四岁，小不点一个，声音也是细细脆脆，象刚学飞的小鸟，满身绒毛，包括声音。但就是她小小的身影牵住青，青想如果没有女儿她或许早就推开眼前这扇窗，作一次飞翔了。

摸一摸冰凉的窗户，青下意识地把身体往里缩一缩，仿佛她不这样，某种潜藏的意识就会溜出来主宰一切。

一只鸟从窗外的树上唰地飞向天空，阳光已有点刺眼。

落地窗几乎占了整面墙，这是青在装修时唯一坚持的。或许她早料到她无数时光就要坐在这大大的窗台上度过，这难得的自由空间她怎能不极力争取？

阳光满满地洒进来，屋子暖起来，但依然是空。只有女儿的笑声能把这空间填满。什么时候，连自己的心也需要女儿的笑声来填塞了。

青的鼻子一酸，我真的废了吗？我才三十一岁啊，为什么生活就变得了无生趣？象个溺水的人，感觉无边的窒息，女儿是手中的稻草杆，让她随时换一口气吊住孱弱的生命。

突然，一个名字从混沌的脑海里浮起，按也按不下去，象水里的木头。

青跳下窗台灌了一大杯水，喝得很急很快，好象正在对付一场火灾。然后把杯子重重地顿在桌上，玻璃的桌子发出一声钝响，象嘲笑的声音，又象抗议。青又蹦到钢琴前，一串音符闯出来，象跳出一群非洲野人，蛮横无礼，横冲直撞。在一个高音处，杂乱而沉重的音乐突然被砍断，余音来不及释放，只感觉空气的颤抖。

青显得很烦躁，和刚刚坐上窗台时判若两人。如果那时是只小绵羊，那此时的青则象只发情的狮子。

青在屋子里绕着圈走，一时撞倒这个一时推翻那样，整齐的大厅一下变得凌乱，青颓然坐在杂物中，失神地抱着头。过了好一会，青把抱着头的手缓缓放下，把凌乱的头发整了整，走向音响柜。打开的抽屉里有满满的cd，青的手从一堆熟悉的名字上滑过，象跟一堆老朋友逐一握手，握了一遍又往回重新握一次，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手无力地停在一套瑜珈音乐上，拿起，放下，再拿起。回到厅中央，瑜珈音乐就开始置换一室烦躁的空气。青静静地盘足坐在地上，闭着眼睛，神情慢慢游离。一只脚慢慢上升，绕着竖到背后，象柔软的青藤，然后另一只脚，然后青的头和身躯都不见了，只见两只脚在做着无声的演绎。

瑜珈音乐还没停，青却已回到窗前，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照出两道湿漉的痕迹。

既然走了，为何还要回来，为何还要来探究我的生活？我过得很幸福，我有稳定的工作，我衣食无忧，我还有可爱的女儿，想到这青的脸色一变，耳边又想起女儿脆脆的笑声，女儿最喜欢一边牵着她一边牵着她爸爸的手在楼下花园散步，象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想到女儿，青就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墙上的钟滴滴答答地走着，青仿佛看到时间象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子，昂着头摇摆身姿从她眼前走过，她被晾在时间之外。我现在成了什么？难道我的生活就只剩一窗阳光，就只是等着时间走到12点，然后打发自己的肚子？丈夫是不用回来吃午饭的了，如果自己连肚子也不想理会，这午饭也省了，那么时间将无须停留继续走到下午四点半女儿放学的时间。

这么想着的时候，青的眼光不经意望向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恰好在她眼里一现，然后隐没在她这栋楼的楼梯口。这么巧？真的是他？青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好象他就站在面前，她窘得说不出话，只剩下面红耳赤。

是顾凯，即使只看半眼，即使他隐没的身影再快，她相信她也是不会看错的。错的是她不该往窗外看。

他走进这栋楼，难道——

青的心更砰砰地响起来，她仿佛就听到了脚步声。

这栋楼是丈夫单位的宿舍，除了我他还会认识谁？青这样想着就自然地一边收拾起凌乱的客厅。

我该怎么办？是不是象上次一样冷冷地把他打发走，青的心一痛，象给黄蜂螯了一下。

青一边思绪纷飞，一边手的动作却在加快。转眼客厅恢复了整洁高贵的样子，青又把头发挽了起来。不论怎样，断不可让他看出她一丝不如意来。这样想着青连脸色也似乎换了另一副，刚才的烦躁、失落统统不见了，换上了平静和高贵。

门铃真的响了。青环视一下整个客厅，跑到沙发边把一双拖鞋踢到沙发底，然后回到门边，微微把头抬起，深吸一口气，定了一下才把门打开。

“是徐太太吗？我来收水电费。”

是丈夫单位的王大爷。青悄悄呼出一口气，又恢复原来百无聊赖的样子。青倚住门框，看王大爷颤着手写收据，收据写好，青看了金额，进内拿出钱来。正把钱递给王大爷，顾凯和一个二十上下的女子手牵着手从楼上下来。经过青门口，凯松开女子的手，和青打了个招呼。青笑了一下当回应。

顾凯和那女子走下楼去了，不知顾凯说了什么，那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一浪一浪传上来。

王大爷收了钱也走了，青的手还举在半空，好象刚刚把钱递出去。

屋里电话铃乍响。青才象从梦里醒来，忙关上门，跑向电话机。

电话是丈夫打来的。

我中午不回来吃了，女女不在家，你一个人也别做饭了，出去吃点好的吧。

你倒真关心我！青一字一顿地说，然后握着听筒，听着里面挂机后的电流声一波一波传来。

青感觉自己置身在一个无声的海洋，电话里一波一波的电流声是自己唯一抓得住的。

窗外，阳光跑到别处去了，诺大的窗户被一片淡淡的楼影罩住，象谁把夕阳提早送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