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荷子就被忙活在灶房里的母亲大声地叫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昏头昏脑坐起身子，慢慢吞吞穿上衣服。洗完脸后，对着墙上一面朦胧的小镜子，荷子用一只几处缺齿的木梳，梳理自己那头有些打结的黄发。母亲把早餐端上饭桌，是一盆稀亮的米粥和一碗暗黄的腌豆角，还有一只小碗，里面盛着一只煮鸡蛋。

“都快小学毕业，是大人了，还这么懒！”母亲一边环着碗沿“哧溜”地喝着米粥，一边阴沉着脸数落着荷子，“你爸在外面打工，你弟弟还小，你不帮家里做事谁帮呀？想累死我啊？？”

“不是呀，妈妈，”荷子小声地为自己辩解，“都怪我，昨晚做作业做得太晚了。”

“唉，女孩子家读书有什么用啊！……”母亲叹息着，脸上弥漫一层疲惫的忧郁，“今天要给稻田杀虫，还要给辣椒树灌水——我是没空赶集了。家里有一篮子鸡蛋，你去集上卖吧。”

荷子点头答应，眼光却不时瞟着小碗里的鸡蛋。那是惯例了，给这时候还在床上睡觉的弟弟准备的。她心里有些难受，于是故意把腌豆角嚼得“吭咕吭咕”直响。

母亲从床底下捧出一篮鸡蛋。都是褐色壳子的土鸡蛋，元宝似的又大又圆，叫秕谷养着以防碰烂。“一共四十个，我数了三遍的。这些都是我选出来的大个儿土鸡蛋，至少要五毛一只，别贱卖了啊！”母亲叮嘱她。

荷子提着篮子，小心翼翼走在去集市的路上。虽然太阳还没有出来，但天气已是很热。荷子觉得背上汗衣沾得难受。而且每走几步，肚子里的稀饭就发出“哐当”的声音，细微而又清晰。集市离家才五里，平时走只要三四十分钟，今天却让她走了一个多小时。

来到集市卖鸡蛋的地方。荷子赶紧找个空隙放下篮子，然后用袖子擦那满脸的汗水。这时来了一个中年男子，是隔壁鸡蛋摊子的摊主。“卖鸡蛋啊，小妹子？”他一面和颜悦色地问荷子，一面麻利地翻看篮子里的鸡蛋。他是明眼人，知道篮子里是什么货。于是他善意地笑着对荷子说：“这鬼天气太热啦——这样吧，你把鸡蛋卖给我早点回去，三毛五一只，怎么样？”

“这是我妈选出来的大个鸡蛋呢，至少要卖五毛。我妈特意交代过我的。”荷子说。她的脸有点红，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因为她是第一次卖东西。

“五毛？？小妹子还真抠的！”中年男子笑了，手里拿着两个鸡蛋不舍得放下，“鸡蛋确实个大，但无论如何也卖不上五毛的，这样吧，我出四毛，这是最高价了。”

“不卖。”荷子回答得很干脆。于是中年男子变了点脸色，悻悻回到自己摊位上去了。

集市热闹起来。荷子的篮子前围了不少人，他们都想从荷子手里便宜地买走这些难得的大个鸡蛋。讨价还价声一阵接一阵。这时，那个鸡蛋摊主分开众人，手叉在腰上立在荷子面前，凶巴巴地对荷子嚷：“我说你这丫头片子，引这么多人堵死我的摊位口子，我还做不做生意啊？赶紧给我走开，不然我踢了你的篮子！”众人见他这么霸蛮，嘟哝着“人家还是个孩子，干吗这么凶啊”陆续散去。

荷子心里很是委屈。但又说不出话来，任凭眼泪在眶里打转。她默默地提起篮子走开了。她来到一家米粉店的傍边，这里有一快很大的空地。她放下篮子，寻了一块断损的土砖当凳子坐下，想，这下不会影响人家生意了吧。

一个女人朝她径直走来，体面地打着把漂亮的太阳伞。她把一只肥白的手伸进篮子，抓出两个鸡蛋，眼睛顿时便放出光来。仿佛又想起什么，她从自己的篮子里摸出一个圈子，把那鸡蛋往圈里一个个地套。圈子比鸡蛋小，女人裂开厚唇笑了。

“全买了，四毛，怎么样？”女人有些迫不及待。

“至少五毛。”荷子回答。

“五毛？？”女人仿佛很意外，又好象吃了个大亏似的，高声叫起来，“哪有这么贵的鸡蛋啊？我经常买鸡蛋的，一般都三毛五，你个小妹子，不懂行情吧？”

“大婶，我这是大个的土鸡蛋啊，饲料鸡生的洋鸡蛋才卖三毛五呢。洋鸡蛋有土鸡蛋这么有营养有味道吗？”荷子，觉得嗓子有点干涩，但还是细声细气地跟她解释。　

“没有少了？”女人很是不舍。荷子点头。女人便丢下一句“我看你卖得出去”气呼呼走了。

一个戴着红袖套的小伙子来到荷子的篮子前，二话没说，扯下一张纸片就往荷子手里塞。荷子一看，上面写的是“市场管理费壹元”。见荷子疑惑不解，小伙子不耐烦的说：“收管理费，一元，这是规矩。快点，我还有事！”

“我鸡蛋还没卖一个，我身上没有钱……”荷子的脸红了。

“没钱卖什么鸡蛋啊？？”小伙子很生气。他想了想，便蹲下来，从荷子的篮子里选出两个大鸡蛋，说：“拿你两个鸡蛋当管理费得了，本来要三个的，看你也是不容易，算啦！”说完就走进旁边的米粉店，大声朝里面喊：“一碗米粉，帮我把这两个鸡蛋整上！”

天气更热了。荷子所在的地方连一片荫都没有。她被晒得满脸通红，枯黄的头发仿佛能一点就燃。她看见米粉店傍边有一个水龙头，于是奔过去灌了一大气。

一个戴眼镜的女人推着单车来到荷子的篮子前。问完价钱，女人有些犹豫。但她还是决定卖下。大概她是个教师，不忍看见这个学生模样的小女孩在太阳底下受苦。可是她没有大一点的袋子，于是招呼荷子原地等她。

终于要卖出鸡蛋了。四五二十，减去一元，还有十九元。荷子心里很高兴。她跑到一棵水桐树下拣了几片大叶子盖在头上，原地等着。

又有不少人来问价。荷子告诉他们五毛一只全被人买下了，语气很是骄傲。于是那些人带着遗憾离开了。

快正午了。太阳好毒。荷子头晕目眩，脸上背上尽是汗水，肚子也“咕咕”叫。眼镜女人还没有来。荷子心里很着急。但她还是坚持在原地等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