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半夜应该下了一场雨，今晨醒来见到满地的湿漉漉。拉开窗帘的一刻，温润的风吹进来，吹醒了昨夜的梦。然而，不睡的时候，我仍然象游魂。

我走进了仍然充满水气的街上，感觉身边人来人往，偶尔有车行驶过。小城很小，没到熟视，已经无睹。闲逛着，无意低下头来，发现因这场雨而落下了满地的白玉兰花瓣，沾着水滴，白里透着嫩黄。抬头，见树上挂满了朵朵白玉兰，在绿色叶子间微微晃动，而它特有的香气一阵阵吹来，仿佛吹来了关于昨日的记忆。瞬时，仿若前世的事情，在树下恍惚起来，潜在心底的记忆适时地漫上来，小惠灿烂的美丽的笑脸在充满香气的花瓣里浮现，一如少年时候，正笑咪咪地看着我。我吃了一惊：多少年了，她还在呵。

七岁那年辗转回到了父母身边，因为一口浓重的客家音，很被居住单位院子里的人取笑，因而我轻意不开口。一年级学拼音，总被老师留堂，一遍遍地听写那些拼音（幸而如此，让我有了牢固的语文基础，标准的普通话），从一个好玩好动的乡下妹变成了有些自闭倾向的女孩。二年级的一天，被爸派去买盐，经过张小惠门前，她正倚在门前，见我走来，便笑咪咪看着我，和我说了些常话，我一直听着，微微低着头。停了一会儿，她问：“你是不是客家人呵？”我吃尽了是客家的人苦头，担心小惠和他们是一样的，不愿承认，于是向她摇摇头。她又问：“你去哪？”我不得不张口说话，告诉她我去买盐。小惠听不懂，一连问了三次，才恍然大悟，说：“哦，是买盐。”听得她说出来那“盐”字与我的不一样，我立马知道自己说谎说到了最愚蠢的地步！我满脸通红，呆立在那，只恨不得立刻消失。

然而小惠很不在意的样子，照样灿烂的笑着，拉着我的手和我一块去买盐。我心里暖暖的感觉升到了鼻子尖，酸酸的，却把我的难堪淡化了。

人便如此，有人包容了自己的最难堪和最无助的，便自然地对那人生出亲切来，竟一生一世亦不会忘记这个人了。而从此，我亦再不说这样的谎话，在后来的生活路上，碰上不能说的话，我情愿闭口不说。

小惠从小生得高大美丽，性格活泼开朗，而且人很善良，很得班上的同学喜欢。相反，我自小多病体弱，性格内向不善言语，常常是一个人来来去去，就象灰姑娘一样。而从那次买盐以后小惠天天和我一起上学放学，晚上到我家里来做功课，闹些小动作引我笑不能止，我亦在她的带动下生动起来，哪怕只是在一旁看着她说话，看着她白里透红的一张笑脸，都是一种欢喜，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四年级，而我亦从未想过会有什么改变，这些快乐有一天会成为我记忆的痛苦。

院子门前种着白玉兰花树，晚上有月亮的时候，我们两个爬到树上，摘一朵白玉兰花放在鼻子上闻着，透过树叶看月亮。我对她说：“知道吗？月亮上面住着嫦娥。”她看着我，很认真地听我讲关于嫦娥的故事，而且如我一样确信上面真的有一位美丽的仙女。孤独的人喜欢看书，丰富的思想不轻意说，遇上了信赖的人却禁不住期望她能理解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梦。

少年时候也许可以，成长以后的复杂，又岂能是自己可以想象得到的呢？天真地认为只要彼此认真相处过，以后不管沧海桑田、时光流逝，两人都不会改变，更不会忘记那些快乐的日子。

因为搬家的原故，小惠要转学了。

因她很得班上女同学的喜欢，要走那天，同学们纷纷送些小礼物她，或是一支笔，或是一个记事本，又或是我们当时时兴采集的糖果和火柴盒的封面图。我一旁站着，什么也没送，我固执地认为，我和她的感情是不同于别个的，她也一定会知道的。

（傻傻的我啊，从小到大都如此，你不说，谁又知道呢？）

那个署假，小惠还是天天来找我，晚上爬到树上，继续我们的童话故事。在那白玉兰花香里，我并没有预知我以后的岁月里，会是怎样的对她充满思念。

署假快结束的时候，那一天小惠照常来到我家，两个人嘻戏着，打闹着，好不快乐。要走的时候，小惠突然惊喜地大叫起来：“好漂亮的海棠花啊。”原来阳台上的一盆小叶海棠花正一篷篷地盛开着，一串串的，灿烂的。那是我最喜欢的一盆花啊，看见小惠爱不释手地抚弄着，忽然就知道我终于找到什么送给小惠了。我说：“你喜欢吗？”她一个劲地点点头，我说：“那就送给你了。”小惠望着我，一脸的开心与惊喜，说：“真的？”我向她点点头，她便欢天喜地地捧着回家了。

我着着她的背影，为自己的行为自己感动着，小惠也许并知道我也很喜欢那盆海棠花，也很舍不得哪。

她转到了新的学校，认识了许多新的同学朋友，她的性格注定了热闹，而我内向的性格因她的离开而更孤独，更因常怀念从前的日子开始忧郁，偏是见到她时却显得无所谓的样子，在她眼里反是我变了，渐渐的她不再来找我了。

小惠越长越美丽，也越来越多朋友，而我，却越来越孤独，越来越在那孤独中怀念从前与小惠在一起的种种快乐。

有一天，我经过她家楼下，仰头看上去，一眼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盆，那美丽的灿烂的海棠花早已枯萎了，微风中，隐约见两根枯枝在晃动，瞬时，我的心突然揪了起来，很痛，很痛。

原来自己看重的在别人眼里却未必如此啊，就象我对小惠的友谊。

我学会了在夜里看着月亮无端地流泪，却把心封得更死了。一个五年级的女孩呵，我不知道她是怎样一步一步走过那封闭的岁月，仿佛这样的原故，我一直是迟熟而发育不起来，无论生理和心理，只那么沉重地背着那快乐的记忆而痛苦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