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　变

他站在竹林里。

四周是青翠欲滴的五月的绿。五月的绿是整个春天的极至，热烈、青春、豪放、洒脱。

他的眼睛望着远方，眉头微皱。他的鼻子坚挺，嘴唇轻抿。他的身材不再挺拔，已经稍微有些中年的模样了。

我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我望着他的背影。我忽然想走上前去轻轻地从后面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坚实的后背上。

但我只是想了想而已，他已经回过了头。

我定定的望着他的眸子，他有些慌乱。

他说了句什么就匆匆的离开了。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了那股诀别。

我踱到竹林深处，忧郁与失落充溢了我。

从小我们就很要好。一次我得到了一个小地球仪，他爱不释手。我看出了这点，就向他要回，他着急的不得了。我说你叫我姐姐我就给你玩，他说姐姐让我玩玩吧，尽管他比我大5岁。

我喜欢他，因为他的眼睛里有让我着迷的东西。

他去外地上学了，那是一个泉水的故乡。他在那边换了一个名字，每次给他写信的时候我都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他很少给我回信，尽管那为数不多的信笺只是支言片语，我也视若珍宝。

我只向他提过一次要求，要他送我一本《鲁迅全集》。其实那时我已经知道《鲁迅全集》是一套书，我故意用错了量词，我不想让他知道那时我已通读了两百多本世界名著和当现代的名家多篇。

终于盼到了他回家的日子。没有我期待中的《鲁迅全集》，只是一本《王子与贫儿》，还贴有图书馆的标签。他解释说没有找到。后来姐姐责备我说他差点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你还让他给你买书。我不语，沉默了好长一阵子。

他在家的那段日子，我几乎天天往他家跑。

那时的他同全天下虚荣爱美的少年没什么两样。他穿上一件从“泉乡”买的衣服给我们看，他问我好看吗，我说好看，他笑了。姐姐在一旁撇了撇嘴，说，你可真违心。他的笑立刻僵住了，忿忿地脱下了衣服甩在了一边。而我却缠着姐姐问怎么“维新”啊，我不懂。是“维新变法”的“维新”吗？

他向我们炫耀他的信件，他随意的抽出信的内容给我们看。我看到了我写给他的信件早已被翻得狼籍满地。在那一刻，我听到心里有一种破裂的声音。他根本不在乎我。他早已忘记了他曾经答应过我什么。

后来我们在姐姐的房里听他给我们讲他在学校的见闻。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也不大说话。房里的气氛很尴尬，不一会儿，他讪讪的告辞了。姐姐生气的说我太拘谨太放不开太小家子气。

我就是在那时知道他在学校有女朋友的，因为姐姐偷偷看了他的日记。后来他俩又背着我窃窃私语了好几回，那时姐姐在学校也有一个男朋友。

我更加沉默了。我知道从那时起，那个发生在我11岁时的秘密今生要永远的保守了。

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再留下去了，我该离开了。

那天我在院子里向他告别，我说我走了，他在屋里看电视。我再一次的大声说我走了，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出来。

我一个人伤心的走了。

再后来我外出求学再外出工作。我拒绝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每次回家，母亲总情不自禁的向我提起他，说他工作很出色说他晋升了说他要订婚了，而每次我总粗鲁的打断，母亲总惊鄂我的失态。我差点要将那个秘密脱口而出了，但独在异乡的漂泊让我学会了守口如瓶。

他的订婚喜宴我去了，是被母亲硬拉去的。

那时他已经是个警察了，未来的嫂子是位灵魂的工程师。她衣着朴素，一双不太入潮流的高跟鞋上沾满了泥巴，很平常的一个女子。

那天我只记住了他兴奋的红红的脸庞和那句被翻来覆去讲了无数遍的“文武双全绝配啊！”

或许这就是他的宿命吧！他会拥有一位贤惠的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孩子，拥有一份挚爱的工作和永远的天伦之乐。少年时我们都会犯错，但那是懵懂和无知。还是罢了吧，让一切都随风逝去。但我知道，我永远都无法轻装前进了，发生在11岁的那件事已经影响到了我的人生。与其让我痛苦，不如让他快乐。

在经历了一次次的相亲之后，我已身心疲惫。和第四个男孩见面之后，我已经决定嫁给他了。只因在公园里的石凳落座之前他掏出手帕帮我擦了擦----像这样细致体贴的男孩已经不多见了，而且他很稳重、老实、可靠。

我已经决定了，我想快点把自己嫁出去。

母亲曾问过我你真的决定了吗可不要委屈自己啊这是一辈子的事啊。

我像每一个待嫁的新娘一样，细细的布置着新房，满心憧憬着婚后的生活。当我一个人在新房里时，墙上镜框里那个穿着婚纱的妩媚的女人冲我微笑。

未来是什么，我不知道。

结婚的日子终于来到了。震耳欲聋的鞭炮绽开了父母的笑脸。和亲人拜别之后我要起程了。家乡的习俗，出嫁的女儿到夫家去时双脚不能踩地，否则会没好运的，但弟弟太小了。最后，由他背我，把我送上夫家前来迎娶的喜车上。我伏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我听到了他微微的喘气声。鞭炮声在我们的耳边炸起。

我祈祷着，憧憬着，属于我的幸福。

然而世间的事总是难以预料。我终于为我仓促的婚姻付出了代价。婚后的第二天我们就爆发了争吵。路是我自己选的，苦果理应自己吞咽。

我终于明白了，一直以来我把他的沉默寡言误认为成熟洒脱，把他的老实木纳误认为稳重可靠，我觉得我能够去改变他的不足······可我错了，我没有能力改变他。因为，我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他认为需要我了，就粗暴的要去；他随意的对我挥之即来，喝之即去；我问他，你有没有爱过我，他沉吟了片刻，以前有过。那现在呢？凑合着过吧。

我欲哭无泪。我竟然被人厌恶到了这个地步。

既然不爱我，那就放了我吧。

他看了我许久，没有说话。

我陷入了无尽的忧郁。我在失落的旋涡里无力自拔。那些忧郁的文字伴着我灰色的心情出生了，在城市阴暗的角落里飘荡。

那晚我们又争吵了，他抱起被子去了客房。那个夜晚风雨交加，闪电在我头顶炸响映照着我惨白的容颜。我突然看到了大朵大朵灿烂怒放的花儿，像血一样红。我幻想着我拿刀割开了血管，血，一滴一滴地流出我的身体，在我的身下绽放了灿烂的花朵。纵然我的鲜血流尽最后一滴，他也绝不会回头。我把卧室的门敞开着。清晨客房的门响了，不一会又安静了。

我笑了，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我每天都想象着自杀的方式，想象着那种凄惨的美丽。既然活着没有希望，那么来生请把我变成一棵树，等待着爱我的人，带我回家。

后来，我从铺天盖地的报纸和图书中知道，忧郁是一种心理病症，张国荣就是死于忧郁症。真正把我从病症中拉出来的是我挚爱的双亲。他们还需要我，我永远是他们的宝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没有权利肆意破坏。

我回了家，见到了他，有了他的手机号码。

我知道我们的故事要开始了。

他来到了我的城市。我终于在手机上看到了那串我期待已久的数字。他的声音很踌躇，小心中透着客气。

他说你身体好吗，上次见你气色很不好婚后的生活好吗他待你好不好？

我淡然的说我很好，生活很平淡没有激情。

他说怎么会这样？

只因这世上没有人懂我。

我懂你。

我的心猛然的跳了一下。那双令我痴迷的眼睛在我眼前浮现。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和同情。

他良久不语。轻轻地放下了电话。

我怅然若失。

不一会儿，他的短信传来。

你出嫁的那天，真的很美。但我很伤感，舍不得你走。我有预感你们不合适，他不能给你你期待中的幸福。

我的泪流下来了。

为什么到现在才将这些话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怨恨了你11年啊。

我决定送你一角钱，不要小瞧它噢！它等于10分：1分爱慕，1分想念，1分牵挂，1分依恋，1分关心，1分疼爱，1分温柔，1分体贴，1分包容，1分怜惜。望你笑纳！

他的短信很温暖。

我心里的冰霜融化了。

我从没想过要拥有他，我不会伤害那位善良的女子。我只是想在我的有生之年，能有一个懂我疼我怜惜我的人。或许我的“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种滋味在心头”，给了他良心发现的压抑；抑或“百亩庭中半是苔，门前白道水萦回，爱闲能有几人来。小院回廊春寂寂，山桃杏溪两三栽，为谁飘零为谁开”令他对家中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第一次有了愧意；还是我们之间根本不能存有世间男女的那种情愫？

我们注定是不能相恋的，是要遭天谴的，我知道。

终于他说出了诀别的话，而后果则是我怀着恶意的报复说出了我保守了11年的秘密。我重重地伤害了他。

我们的兄妹情份到此为止。

我觉得我像一个阴险的巫婆，我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常常饮鸩止渴，我的唇上沾满了鲜血，我在血腥中品尝我独到的快乐！

见到那个男孩时，他的那双眼睛令我砰然心动。他的眼睛像极了一个人。虽然我伤害了他但我一刻都不曾忘记过他。我犯了一个错误，我令男孩坠入了我精心编织的情网，而当他全部陷进去时，我立刻隐身。我掏尽了他的知心话，我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的痛苦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我告诉他游戏该结束了。

他说我是认真的。

我说你的第一个错误是不该对我认真，我只是和你做了一个游戏。

他说我不相信你会是这样的人。

你的第二个错误是不该轻信于人，对于我而言，我就是这样的人。

男孩伤心的说你把我的心全部带走了没有给我留下一丝一毫。

还给你，我从来都不需要。

你太绝情了！我会去找你，直到天涯海角。男孩恨恨地说。

告诉你，我可不是吓大的！

我离开了那个哭哭啼啼的男孩。

在深夜里，我常常在想，我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我能够一眼看出那些男人的企图并能够令他们对我着迷，但这又能怎样，我游戏人生游戏感情之后，陪伴我的依然是无尽的空虚。

在别人的眼里，我是一个温婉可人的女子。我经不起沉重的伤害，我该是被捧在手掌心的。我庆幸我给世人留下了这么好的印象。也许我的性格中带有双重性。我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对于心仪的事物渴望至极，而一旦得到又立刻厌恶。好像没有令我永远满足的事情。我不再相信感情，在我眼里，什么“爱”啊，“情”啊，都是虚幻的。要问我这世界谁最疼你，是父母和自己。

然而世间的男人又那么可笑，你的一个忧郁的眼神或是一声轻轻的叹息会使他立刻怜香惜玉，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让你知道他的真挚，把月亮摘下来让你明了他的痴情。所以这世间的感情没有欺与被欺，利用与被利用，只有心甘与情愿，只有愿打与愿挨。而当有些自不量力的男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向我表白时，我总能游刃有余的周旋其中，使其既有希望可待又不至于失望太大。在玩这个游戏时，我有自己的底线，我绝不会让自己受到一丝的损害。但我不知道这样的游戏何时是个头，我不爱任何人，我只爱我自己。

我决定与他冰释前嫌。

我不知道他对当年的事会不会有一丝歉疚，但我却能够在他面前做到若无其事。

然而事实证明，他不能！他甚至不能正视我的眸子3秒，他的慌乱被我尽收眼底。我轻轻地笑了。

我知道，我们之间再也不会出现我11岁之前的亲密无间了。它是我亲手破坏的，我很残忍，也很冷酷。

美丽的蝴蝶在经历了一冬的蛰伏终破茧而出。它蜕去了丑陋的外壳，得到了一对漂亮的双翅、优雅的触须和纤秀的身材，它的美丽展现于大千世界之中。

而我收起了自己得意的一切，将自己层层包裹。我常常在想，经历了一冬的蛰伏，待到破茧时，我会不会拥有全新的蜕变？

我期待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