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爷姓石,在中心校当“伙头军”。
幺爷身材高大,因为年龄的关系,背有些微驼。在我的印象中,幺爷始终慈眉善目的,没见他板着脸骂过孩子,也没见他和妻子万二娘红过脸。幺爷头上,永远裹着一张干干净净的白帕,下巴上一小撮山羊胡子,吧嗒吧嗒抽叶子烟时总是一撅一撅的,很可爱。
幺爷最拿手的是做馒头。幺爷做馒头的姿势,堪称潇洒:抓一把洁白的面粉,顺手一撒,平平整整的案板上便匀匀地铺了一层薄“霜”,一团发了酵的面团,在幺爷的大手下一阵揉搓,便如魔术般地变成一规则的条状,只见幺爷拿起一把呈亮的菜刀,突突突突一阵砍杀,眼花缭乱间,长条形的面就变成了一队队列齐整的“馒头兵”。幺爷把“馒头兵”一一捡进早已上了清油的大蒸笼里,把蒸笼放进热浪翻滚的大铁锅中。盖上笼盖后,幺爷便坐到灶前,用火钳掏空灶心,再添一把干柴,让火势更加猛烈。然后,幺爷拍拍手,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烟叶,慢慢地裹起叶子烟来。裹完叶子烟,蒸笼便腾腾地冒热气了,幺爷并不着急,将叶子烟放进他那支长长的乌黑中透着亮的竹烟杆里,俯身,就着冒出灶门的火苗将叶子烟点燃,眯着眼,美美的吸上两口,那神情,仿佛是享受人生中最大的快乐。很快,一阵浓烈而熟悉的叶子烟味儿便在灶间飘散开来,让人觉着十分亲切和温馨。红红的火光有些闪烁地映在幺爷的脸上,让人清楚地看见满脸的平和与安详。大约十几分钟(幺爷毋须看时间),只见幺爷蓦地起身,转到灶前,将那高高的蒸笼一古脑儿端到案板上。当幺爷一揭开笼盖,蒸笼里腾空而起一道白烟,满屋便飘满了蒸馒头时特有的面香和清油香。这时,学校放学的铃声正好响起。安静的小学校一下子沸腾起来,小学生们象潮水般地涌到食堂的窗前,从窗口里挤挤搡搡伸进来无数双脏兮兮的小手。别看幺爷做馒头的功夫了得,但卖馒头就有些笨手笨脚了。学生们有用饭票菜票的,也有用现金的,幺爷一边分类找补,一边用筷子夹馒头给学生,手忙脚乱的样子有些滑稽可笑。幺爷做的馒头,又白又松软,尤其是刚蒸出的馒头,一掰开,丝丝冒着香喷喷的热气,馋得饿极了的小学生们直吞口水。刚出笼的馒头烫得学生们不停地在左右手中交换,并不时忍不住心急火燎地咬上一口,即便烫得嘶嘶作声也绝舍不得吐出来。
幺爷做的馒头总是供不应求,一些稍微来迟点的人,常常失望而归。幺爷总会慈爱地安慰他们说:幺爷明天多蒸点。唯有我不着急,我是幺爷最疼爱的孩子,我知道幺爷早已预先为我留了两个——每天如此。
后来,我随父母进了城,离幺爷和幺爷的馒头渐渐远了。然而,岁月的陈酿,历久弥新,幺爷和幺爷的馒头,常常不经意间钻入我的梦中,香甜我的梦境,挥之不去。
我也不愿挥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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