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依山傍水建在赤水河边的小镇。小镇太老,老得连志书都记不起她的年龄。河的两岸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茂密竹林,好似少女披散的长发,柔柔地半遮住那张害羞的脸。此时正是傍晚时分,罩着淡黄斜阳的小镇,就如艾芜<南行记>里的昆明,孤零零地立在水边,仿佛发着寂寞的微笑。
河水清泠泠的,快要落山的夕阳,在水中洒下一大片浮动的碎金,使本已有七分寒意的河水又多了两分温暖。一条因为老板赚钱心切,装得船帮都快入水的砂石船,突突突突地急急向上游驶去。小船从这片夕阳撒下的金色光芒中驶过,全身便披上一层暖意融融的金辉。大约是商业味太浓的缘故,所以少了“渔舟唱晚”的神韵。
河的不远处,有水冲击的一片沙地,越靠近水边,沙越平整,还留下了不少波浪的吻痕。一只半头搁浅,半在水中的小木船,因为失去了水中冲浪搏击的自由,仿佛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不时在波浪中摇头叹息。沙滩上堆着一些已捆好等待装船外运造纸的竹片,这是小镇的物华天宝,是小镇的经济支柱之一,也是小镇人的致富希望。
小镇尽头,紧贴着河边是一条光洁的石板路。这些石板,不知被多少代人的脚:穿布鞋、草鞋、木板鞋以及更多的光脚板磨得平平的。单看其中一块,形状不太规则,并无奇特之处,但无数块连接在一起,弯弯曲曲地拐进竹林深处,便很有点国画的韵致,实在美不胜收。石板路上,一个穿红衣的中年妇女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篾背篼,背篼里满满的是刚从街上采买的日用品,很沉,从她如弓的背上便可看出。因为有满背的收获,她的脚步虽然沉重但十分坚定。
石板路侧边的河岸是并不很高但有些陡直的草地,一只黑山羊选了一个最舒适的位置悠闲地品尝着冬季来临前的最后几根青草,河风拂过,老远便可闻到一般淡淡的羊骚味,让人感到十分亲切而喜悦。
小镇的老街很窄,差不多双手展开就可触摸到两边房子的木板墙。两边的房檐似乎要挨拢了,只剩下一线青幽幽的天。雨天,小街的檐水显得特别的大,因为房顶的雨水都收拢到小街来了。阳光照下来的时候,光与影的奇妙组合,给人一种痴痴的美。但阳光照下来的时候总是不多,所以老街的一些低洼或街石损坏的地方老是有些积水,拖泥带水的脚跳着从坑凼边走过,使老街很长一段湿漉漉的,这是小镇唯一的败笔。
一条颈项有一圈白毛的黄狗,乘屠子不留意,猛然从肉摊上叼走一块剔得光光的骨头,准确地穿过街上行人间的空档,飞快地逃离肉摊。待主人发现时,早已遥不可及了。正当它放心地放下骨头,准备好好享受一番时,斜地里突然窜出一只身体更为威猛的大黑狗,简单的几下争抢,黄狗落荒而逃,躲得远远的,舔着嘴唇可怜巴巴地看着好不容易偷来的骨头成了大黑狗的美味佳肴。我无法猜测黄狗此时的心情,但我明白,自然界中,时时处处体现着弱肉强食的游戏规则。
一家卖花圈的商店,店里卖的都是一些关于死人的东西:纸钱、香烛、鞭炮以及一些扎好的花圈、纸糊的灵房。一个头包白帕、满脸皱纹的老者在划竹篾条扎花圈。而另一个同样头包白帕、嘴里只剩下几颗牙的老太婆瘪着嘴神情专注地往扎好的花圈骨架上贴纸花。两个老人的动作都很缓很慢,就像楼外那条静静的河。年轻夫妻间往往有说不完的情话,而两个老人都沉默着,几十年的朝夕相处,相濡以沫,早已不需要用语言来交流,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便足可心领神会,代表一切。老人就靠这些东西为生,他们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为谁准备的,当然更不会知道,不久的将来谁为他们准备这些东西。
门外一个手玩铅笔的小男孩蹲在一根小板凳上,面前另一根长条凳上摆着一本皱巴巴的书和一个脏兮兮的作业本,看他东张西望的样子,根本无心做作业,心早就飞到远处拍画片的一堆小男孩身上。小男孩鼻孔里的两行浓鼻涕,象两条瘦长的“猪儿虫”,一长一短地爬了出来,在快要落地时,猛一吸气又缩回鼻孔里,如此这般,周而复始,活脱脱一个儿时的我。至今我也搞不懂,怎么就不晓得清理门户呢?
老街真的太老了,然而于我,却依然韵味十足。
新区建设为小镇注入了一股新鲜血液。新区年轻而有朝气:水泥街道宽阔平整,两边用于绿化的小叶榕枝繁叶茂,生机盎然;清一色砖混结构楼房,各色瓷砖贴就,夕阳下尤为鲜艳亮丽,神采飞扬。因为正在大规模建设中,街道上灰尘很厚,拉砖弃土的货车铆足了劲,忙忙碌碌、有些张狂地奔来跑去。车过处,滚滚红尘飞扬,行人唯恐避之不及,招来几声难听的责骂。然而谁也不会真正去计较,因为毕竟人人都知道:前景是美好的,就如眼前的满天晚霞,色彩斑斓,瑰丽多姿。
当夕阳收走了最后一抹昏黄,黑夜翩翩降临,小镇睡了,她是要养足精神,好迎接明天的新一轮朝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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