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天,我正在我的“2020”上鼓捣水箱风扇,有人推我的肩膀,我从发动机仓里抬起头来,看见那个红发女孩儿站在旁边,嘴里咬着眼镜腿儿,斜着眼冷冷地瞅我,可能认出我来了,点点头,嘴角牵了一下,大概就算是打招呼。
在4s店的大门口,停着那辆威风凛凛的“卡宴”。
从店里出来两个徒弟,很显然被“卡宴”吸引住了,一边围上去看一边问:“小姐,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女孩儿忽然冲那俩楞小子喊:“别碰我的车!”然后转头问我:“这里谁是师傅?”
我把“2020”的引擎盖合上,跳下来,指着自己心口对她说:“我!”
女孩儿从头到脚打量我一遍,冲“卡宴”一努嘴:“你去看看我的车灯……”
我走过去,看到“卡宴”晶莹剔透的左前灯的灯罩碎裂了,前鼻有几条很显眼的刮痕,不知道是不是那天跟“神行者”和“途锐”较量的时候落下的,我说:“你这灯罩得换,保险杠可以做漆面处理”
忽然发现身旁没人答腔儿,我原地转了一个圈儿,才发现那女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2020”里面去了。我走过去,趴在车窗上对她说:“我们这里没有备件,得等”
女孩儿拨了拨那根细细的排挡杆,踩两脚刹车,眼睛盯着简陋的中控台:“喂,你这车还能开吗?”
我说:“灯罩最快也得明天下午才有货,要是你做漆面,得等一个星期”
女孩儿的手指在中控台上摸索:“你这车的空调在哪儿?”
我用扳手叮叮当当敲“2020”的a柱:“你有没听见我说什么?”
女孩儿转过头,白了我一眼:“你只换灯罩就行了”,眼珠儿骨碌一转,又说:“再做一下例行保养”
“好,明天下午你送车来”
“我把车留这儿,修好了我会来取”,她从一个白色有卡通图案的小包里摸出一串钥匙,丢给我,“别让那帮小孩儿动我的车——不懂装懂给我弄坏了!你亲自动手!”
我横了她一眼,“我们这里全是技艺精湛的员工,没有不懂装懂的‘小孩儿’!”
她忽然转动点火开关,“2020”颤抖着启动了,她从车窗里探出头说:“你的车借我玩玩儿,过两天我来拿车的时候就还给你”。随即,车轮一阵打滑,在地上刨出两条黑印,窜出大门,拐上马路,一溜烟走了。
我追出大门,对着“2020”的背影怫然长叹,——老态龙钟的“2020”在如此野蛮的司机手里,什么下场是可想而知的,我预感到“2020”的末日来临了!——“永别了,‘2020’”!
“卡宴”车钥匙上栓着的一个小挂坠吸引了我,那是一个暗红色的,蝴蝶状的一个玛瑙饰物,小巧圆润,做工极为精美别致,似乎还带着女孩儿的体温,还有一丝淡淡的馨香……
第二天,我在办公室电脑上逛汽车网站,在十万块以下的车里左右盘算,如果“2020”有个三长两短,物色“2020”的接班者就迫在眉睫了——我能一天不食,不可一日无车!
秘书圆圆从一个冰盒儿里舀一勺绿色的膏体送入红唇,肩窝里夹着电话听筒,“喂,您找谁?……一个长头发的?嗯,男的女的?……嗯,男的,……招风耳?……小眼睛?……大鼻子?……长脸?……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大猩猩。……哦,开一辆吉普的?”
圆圆把听筒递给我,翻在椅子上,笑得满脸是泪。
我恶狠狠地抓过听筒,粗声粗气地说:“喂,我是老鱼,你哪位?”
里面传来一个女声:“你的车坏半路上了,你快来,我不会弄你的车……”
我几乎骂出来了:“……在哪儿?”
那女孩儿说了一个地名。
我把话筒摔在桌上,怒不可竭!
南国的五月,正午时分已经是骄阳似火了,窗外掠过的树木都耷拉着叶片,女孩儿们撑起了五颜六色的伞。一个半小时以后,“卡宴”驶出城区,远离了都市的喧嚣,阡陌纵横的乡间风光出现在视野里。
在通往一个著名风景区的路上,我见到了我的“2020”,它死气沉沉地趴在路边,从外观上看,它没有缺胳膊少腿。
那女孩儿穿一件咖啡色的露脐装,亭亭玉立地站在它旁边,胳肢窝里夹一本书。从那书的封皮颜色上,我知道那是我放在“2020”上的一本《汽车维修网点》,那里面有4s店的电话号码。
我从“卡宴”里出来,女孩儿说:“我开着开着,它忽然就冒烟儿了,冒很大的烟……”
我见到她用左手拇指压着右掌心,看见我询问的目光,她移开左手,在小小白白的右手心里,露出一个伤口,随着左手拇指的移开,伤口上立即溢出一大颗红色液体。
我打开“2020”的车门,跳上去,看见排档杆顶端的球头不知去向了,原先球头所在的位置,现在是一圈圈的螺纹,我明白了她受伤的原因。
大概疼痛难忍,她的眉头挤到了一起。这让我不忍心再苛责她。
我从储物匣里掏出几片“创可贴”,撕开胶皮,往她手心里贴,刺痛让她长吸一口气,呻吟出声,我揶揄:“你也会怕疼呀?看你玩儿命地撞‘途锐’,我以为你连死都不怕呢!”
女孩儿脸红了,目光闪过一边。我看见她的睫毛很长。
她很显然还心有余悸,“老鱼,你这车会不会爆炸?”
“会,这车就是一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爆炸!”
我从后备箱里拿出扳手,掀开引擎盖,果然不出所料,风扇皮带又断了,这是“2020”的老毛病了!我更换了皮带,把早已经蒸干了的冷却水加满,检查各个油面。仔细看过了底盘,点火,“2020”终于一声欢唱,起死回生了!我长舒一口气,开心地按下喇叭,让我的老伙计大声宣布“廉颇虽老,尚能饭食”!
女孩儿垂着头,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了,老鱼……”
我跳下车,笑着说:“没关系,你赔我5000块修车费就行”
女孩儿居然当真了,立马儿说“行行,没问题”,拉开那只小包的搭扣,就在里面找钱。
我目瞪口呆,这有钱人到底多有钱啊?掏5000块就象去公厕掏5角毛票一样!他们挣钱很容易吗?可以随便在路上捡到一沓沓的钞票?我恶毒地想,如果她真给钱,我就真敢要!——不要白不要!
她在包里翻半天,抬起头来,一脸尴尬:“不好意思了,我今天一分钱都没带出来……,信用卡行不行?”
我一下子泄气了,隐隐为刚才的龌龊想法感到脸上发烧,却故做潇洒:“不要啦,逗你玩儿的啦”
女孩儿忽然盯着我的脸看,伸出一根指头指我,格格笑个不停。我凑到后视镜前一看,原来我的鼻尖上有一个硬币大小的黑印,大概是刚才在引擎盖下面蹭到的。我用手抹了几下,我的双手本来就沾满油污,越抹越黑了。
女孩儿忍住笑,忽然做出一个亲密动作——
她伸出左手,尖尖的手指勾回来,捏住衣袖的边缘,就用她那件看上去很名贵的衣服的袖子,轻轻帮我擦鼻子上的油污。
我不习惯跟一个年轻异性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轻微躲了一下,她竟然按住我的头,“别动,没擦干净呢,你看上去象个小丑,嘻嘻”
因为我弯着腰,视线刚好跟她的胸部平齐,我看到了她衣服下高耸的双峰,更要命的是,从她青春勃发的身体散发出的沁人心脾的幽香……。我闭上眼,想到了“卡宴”钥匙上那个有同样香气的蝶型玛瑙……
她后退几步,歪着头看我,“老鱼,你看上去蛮酷的”
我说:“凡是长得不帅的男人,一般都说长得‘酷’!”
女孩儿一本正经地更正:“不,不是的,你看上去‘很男人’!”
“中国话没这么说的,什么叫‘很男人’!”
女孩儿嘻嘻一笑,又说:“老鱼,你请我吃饭吧,我今天还没吃饭呢”,她翻开自己的包,“你也看到了,我没钱吃饭!”
我差点儿没摔一跤……。自己的车被人弄坏了,大老远的被叫来修,得不到损坏赔偿,还得请肇事者吃饭……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我们把车停在一个山洼里,进了旁边的一家“野味”餐馆。
这条路通往一个闻名全国的山区度假胜地,车辆络绎不绝,疲惫的城市人从污浊的空气中逃出来,在绿意盎然的郊野尽情地“洗肺”。沿途的农家人看到了商机,在盘山公路边隔三五里就开一家充满田园特色的餐馆。投城里人所好,这里常偷偷卖些山鸡蟒蛇什么的。
我们进的就是这样一家“野味”餐馆。在一个竹子搭建的露天平台上坐下,头顶的树叶伸手可及。女孩儿也许很少来这样的地方,好奇地东张西望。我问女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她把那个钥匙上的红色蝶型饰物举到我眼前,抿着小嘴,催眠似地左右摇晃。
“说呀,你的名字没有必要保密吧?”
“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我不解。
她一字一顿地说:“我叫‘红蝶’——红色的蝴蝶!”
“红蝶——好名字!”
她嫣然一笑,“我自己取的名字,好听吧?”
我说:“你笑起来也蛮温柔可爱的,怎么开起车来象个女杀手?”
她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我也有一个跟名字沾边儿的小东西”,我从t衫领口里拉出我的项链,把链坠展示给她看,是一个绿色的鱼型玉雕。
她摸了摸,“哇,好漂亮!”
我说:“跟你那个没法儿比,我这玩意儿花十块钱在地摊上买的,戴着玩儿的”
“那我花二十块,不,一百块跟你买”
“不卖!多少钱都不卖!”
“我用这块‘蝴蝶’跟你换行不行?”
我坏笑:“怎么?交换定情信物呀?”
“……”,红蝶一撇嘴,欲语还休,眼睛有意无意地转向我们那两辆车。竹楼边的大树下,“卡宴”象一个蛰伏着的高贵的中世纪骑士,而旁边的“2020”则象一个刚从煤窑里钻出来的肮脏的工人……车如其人!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为自己刚才那句并不好笑的“笑话”感到心里一沉。
菜上来了,我不再说话,闷头吃饭。
红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说:“老鱼,其实你的车跟你蛮配的”,忽然觉得这么说更不合适,“不是啦,我是说……,你的车很酷,跟你一样酷,一样有……性格!”
我喝汤,喝得咕噜咕噜响,并且恶俗地吧唧嘴巴。
红蝶夹块肉,尝了一口,问我:“这是什么肉啊?好鲜啊!”
我头也不抬:“蛇肉”
红蝶转过身去,“哗”的一声就吐……
(未完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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