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走在街上，目光偶尔飘过马路对面，意外看见方丽的父亲，忽然觉得自己太久没有见过方丽了，便走过去和她父亲聊。他说方丽今晚回来，我愣愣地，象是要将十多年前的感觉拉回来一样，但只是觉得恍惚和模糊。我说，如果方丽回来叫她给我电话。然后我们各自去了。

初秋的风轻轻吹过，路旁的树的叶子微黄了，偶尔飘下一片叶子，在空中打个旋，然后往斜里落下……

我们总有相似的地方罢，否则，我们不会相识，不会共同走了那么一段日子，共同做了那么些事。少年时的快乐，总是来得简单，来得纯粹，是什么令我们在此后的七八年音讯全无？

在一间茶餐厅里，我和方丽终于见面。多是她在说，我在听，就象以往一样，本来，我的心思就永不及她，她永远没停下来过，过着多姿多彩的生活，至今单身。

她点起了一支烟，烟雾里，时尚的她没有太大的改变，一张白晰的脸，更多了在大城市里自信和城府。我与她应该有了很大的差别，但曾经我们那么熟悉过，那感觉又并不会因为这差别而觉得陌生，仿佛这七八年只不过打了个盹，醒了，我们还如当初一样，继续我们的交谈。看着被烟雾包围着的她，竟有些恍惚起来，毕竟这一觉，已隔了七八年了。

升上高一的第一天上课，我孤独地走进课室，在老师指定的位置坐下后，我茫然地坐着。我想我并不是骄傲的人，我的清高并不是来自因自信而骄傲，只是那么一份茫然和什么也不往心里去的混沌。我不好奇这个班上的所有一切，无心交往班上的任何一个同学，在无意识里，我觉得孤独很好。在这样一种情形下，一天显得特别的漫长，也在这样一种情形下，我看见了一个更加孤独的女孩，她坐在隔组的我前面的位置里，我恰好能看见她的脸。正是她冷冷的脸色和不屑的眼神使她整个的显得骄傲和不和群，而且使她分明地与这个班有意识地分隔开来，我想，她一定是这样想的（相熟后她果然说，她没料到她会从重点中学来到这所普通中学读高中，心里一直无法接受，坦然说她一点看不起这所学校及所有的人）。当下我便想：这女孩真傲。

下午的自习课上，我无心做题，拿出自己的摘抄本在看，她无意转头过来看见，眼眼一亮，对我说：“你也喜欢摘抄呵，能给我看看吗？”她虽是询问的话，语气和动作却是随意得不容人推托，象是我份该给她看的，并且将手伸在了我面前，我竟也忙忙将本子递给了她。见她将本子一页页翻过去，然后转过头来对我说：“哦，还你。”竟没有半句关于摘抄本里内容的评说，回转头去自顾自做习题了。

这样的女孩我可是第一回遇见，也注定了她在我面前的主导地位，我该是让着她的。

无论男女，相识总是一场缘分，我和方丽存在着一种复杂的缘分。我们班总共才八个女生，象我和她那样自小在县城长大的恐怕只有三两个，我们两个自然走在了一块。但必须承认，方丽是个奇怪的女孩，昨晚才在她家无话不说，第二天在班上见着，迎面而过时她视而不见，仿佛不认识我似的，初时我不接受，哪有这样的人？然而下回在家里见着了，她又象个孩子似的与你说个不停。我想，也许这是她的性格吧，往后也就对她这种态度见怪不怪了。认识她，我也必须承认，她永远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念头、突发奇来的思想让你觉得原来单纯的生活时时充满新鲜感。我们代表本班排了两个舞，一个是“西双版纳的旱晨”，一个是梳成古装打了一套剑舞，哄动一时。本来应该是很活跃的，然而我和她都属于在班上不算合群的人，只是自个儿觉得有趣充满新意。我们早上一同跑步，半路认识一个退休的阿伯在练剑，又巴巴找到他的家，向他借剑和剑谱，剑没练成，剑和剑谱却丢失了，下回再见那阿伯便绕道而走……

语文老师对我和方丽很纵容。我的语文底子不差，然而写议论文却非常不在行，方丽一篇议论文哄动整个级，也不知何故，除了考试，我在高一整整一年拒写作文，而语文老师居然也因为我语文成绩令他满意而从不说我，天天早上迟到他也不管我，方丽在班上将桌子倒放着复习，他也不去管她，我和方丽从不参加班上的劳动，第二学期最后一次劳动，班主任终于生气，看不过我们，特别安排我和方丽要完成两车沙的任务。完成后我们走回课室去，一进课室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嘘、嘘！”的声音，进去，里面除我两个女生外另外六个全在里面，见我们进来都立即停止了说话，躲闪着眼神，静得很，然而脸上的快乐的笑来不及收去，还在嘴角强忍着。

才知道，我和方丽早引起全班的不满，尤其是女生。然而我们一点也不在乎，虽然我和方丽对此从未说过一句话，我们之间早已形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离开课室，我们两个想起同班女生的表情，笑了很久，竟然觉得快乐。

快乐也许总是短暂的，一年后我离开了方丽，到另一所城市读书，方丽继续读高中。当时明星的海报很少见，我在市里买了一张某位明星的大海报在大冷天里骑自行车到邮局寄给了方丽，她来信说：“全班的女生羡慕极了，都说我有个那么好的朋友，很感动。”读完信，自己也无端地感动起来，傻傻的。

出来工作后，也许成长以后必然会有自己不同的想法，，有着不同的经历，渐渐的，我们越来越少往深处聊了，偶尔逛逛街，吃宵夜，买衣服，彼此听见对方的事也不过问，又或是我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状态。那时听说她常喝酒，常喝醉。

一天晚上，方丽的父亲打电话来寻她，很着急似的，他说：“昨晚她又喝醉了，你怎么也不看着她？现在又不知哪去了。”我心里委屈起来，竟不懂得向她父亲解释我并不在场，只说现在去找她。见了她，我也没看她，闲闲说：“快回去吧，你家里找你。”她应了一声转身去，在我也转过身去时她忽回过头来，幽幽地说：“凌红，你现在已不理我了。”

那晚的风真大，我站在楼梯口，只觉得一股气涌上心头，竟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愣了愣，却狠心头也没回就走了，只是为了不让她见到我涌出眼睛的泪。我永远都犯这样的错误，总不懂得表达自己的情感，而你不说出来，别人是永远不会知道的。结果我回到家里大哭了一场，为了她竟不知道我的心，说出一句如此伤我的话来。

过后大家一如既往地生活，这种默契，早在读书时已建立了。

然后她离开小县城到了大城市工作，真正过上了她喜欢的大都市生活，成了一名都市白领。

这七八年里我们没有见面，再见面时，她在我面前娴熟地吸起烟来。她讲她这几年的经历，她的工作她的感情生活，然后对我说：“凌红，你太不愿意讲自己了，也太被动了，自己想要的一定要去争取，别总是说算了，随缘吧，这样会失去许多东西的。”我微笑着看她，告诉她性格天生的，知道不好也改不了。

外面的风渐渐大了起来，我们还继续着话题，直至深夜才散去。她明天就走，我知道这一去又不知何时才见，我也知道，无论哪一年我们见着了也还会是一样，一如当初我们已结下的复杂的一种默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