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子:
你好:
今天是周一,赶早来到办公室,一眼看到桌上的信,心头掠过一阵莫名的狂喜。
许久没收到信,更是许久不曾写信了。虽然时常收发电邮,接打电话,却是不一样的感觉。很多时候,形式决定着内容。例如在我眼中,一次性纸杯仿佛只适合盛装可乐。
我们交往的时间有十二年了吧,即便是分别,也将近八年了。但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存在着某种隔膜,不厚却很有韧性,这种感觉在你我初识时就已经隐隐存在。我不知道该如何消除它,并且觉得有能力消除它的是你不是我。事实也确实如此,比如你的这封信。
你在信中说我们好像是大学毕业后才开始真正有所交流的,我想是的。此前,我实在太傻,并且自以为是。很同情那时同我交往的人。当然我并不是说现在就聪明了,但变化确实很大,我自己都能感觉出来。以至我常常满怀惊异地想:一个人的变化真的可以如此之大吗?会不会过段时间又变回去呀?
你又说我过得好像不是很开心,这个就比较复杂了。大一那年确实是这样,整个生活可以用两个词概括:空虚和绝望。我想可以这么理解:一个塑料袋子,原来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后来东西被拿掉了,而袋子已经撑开了,只剩下空虚。一朵花儿开了,以为自己能长长久久美丽下去,结果还是谢了,这叫失望;如果还没开就意识到自己一定会谢,索性不开了,这叫绝望。好在那段日子已经过去,倒不是我想明白了,而是我能够做到不去想了,或者说我绕道而行。
大二以后,我的生活又是另外一个样子:我努力实现一种表层化生存,小心翼翼地浮在水面,决意不去管下面是什么。我挖空心思地出入各种社交场合,参加各色沙龙茶室,和各种各样的人交朋友,多数是偶然相识,彼此为对方稍作停留。没有以后,交情仅够喝杯咖啡。这项工作难度很大,我几乎付出惨重的代价,又隐隐有点失望;都是些不彻底的人,只是我好得不彻底,他们坏得不彻底罢了。
七、八年过去了,那么我现在怎么样呢?这恐怕是最难回答的。要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目前所处的状态并把它准确地表述出来,可不是我能办到的。不过有一点倒是越来越明白:人生并不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至少不是我想象的那么严重,用不着摆出天降大任、面目狰狞的样子。许多原以为泾渭分明、壁垒森严的东西,界限原来不甚分明,走着走着就越位出界。许多原以为必然如此,不容置疑的东西,其实只是一念之差或一时兴起。我拉开了灯,问自己:为什么开灯?于是我拉灭了灯。为什么拉灭灯,难道只是为了证明没有必要开灯?那么,又有什么必要拉灭灯。其实只是游戏,游戏而已,用不着这么耿耿于怀的。我想我说不出两者的区别,尽管我认为的确存在某种不同。语言就是这样,在一些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问题上,你尽可以口若悬河,绘声绘色。一旦真正企图表达些什么时,就肯定找不着一个合适的。当然,也不能指望意会——风险太大。
其实,你所谓开心不开心——怎么说呢?我需要快乐,但快乐远远不够。我甚至一度认定自己不适合快乐地生存。“深刻的痛苦是不能被浅薄的快乐填满的,一想到这种快乐背后空洞无物,我就惶恐不安。”这是我曾经在日记上写过的话,当时我们俩还为此大打舌战。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还这么想,但我想我终究不是那种遵循快乐原则生活的人。因为我害怕被遗弃,或者害怕体验被遗弃的感觉。而就在昨天夜里,我心中突然涌起纷繁慌乱的那种被遗弃的感觉,该不会是收到你的来信的预兆吧!
你提到自己和家人的感情,说你痛恨自己不能用语言表达。又说你可能不会在母亲节或父亲节送花给他们,但如果他们需要你的鲜血,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伸出胳膊。你我性格有很大差异,我常常话不想就说或边想边说,而你常常想想就不说了。所以你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定是感触很深的。我禁不住自问:我会怎样呢?我想我是那种乐于送花的人,但如果要我的血呢?我会犹豫,犹豫的结果肯定是伸出胳膊,但我就是做不到毫不犹豫。我在许多事情是都是这样,结果明明已经注定了,还要装模作样地犹豫一番,似乎经过了深思熟虑,其实什么也没想,选的还是一开始就隐隐认定的。选择其实是件很可笑的事,永远只能选择其中的一种,永远无法知道如果选择另一种情况会怎样,无法重来也就无法比较,也就是说永远无法判定你的选择是对还是错,是好还是坏。对不起,扯得太远了,好像我越来越习惯于信口开河——都是当年你我执著于文字游戏惯出来的毛病。
漳州的春天和宝鸡不同,没什么柳条泛青、玉兰花开的。我重新打开你的文件夹。1999年春天你的一封来信中有过这样一段话:“山朗润了,风柔和了,柳条儿泛青了,小雀儿出巢了,人们只道春天又回来了,却不想这儿的哪朵花儿是去年的那一朵呢?”
你告诉我这封信已经发表在《宝鸡日报》的副刊版面上。我想不仅是因为你主持副刊版有些年头了,还因为你多年来从未荒疏笔墨。我供职的部门是楞谁都想不到会同报纸的副刊打交道的地方——恐怕无法再现你我当年在同济园内笔墨交锋的场面了。但我还是按照你的意思,寄给本地报纸的副刊编辑。你能否在网上看到,全凭编辑的喜好了——我已经不可能像年轻时那样,勤于思索、勤于动笔,更谈不上什么文采依旧的话……
原谅我说了些任性的话。就此搁笔——窗外的春色着实恼人。遥想你读信时的情形,该不会觉得过于无趣吧。
祝一切都好!
小胖·2005年仲夏
本文已被编辑[轻轻走来]于2005-6-27 17:56:23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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