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一支妙笔,可以给柴米油盐涂抹上洒脱浪漫的色彩;我没有满腹墨水,可以使江山胜迹在苦涩的行旅中沾满诗人的芳泽。漂泊的足迹踩过苍白的记忆,旧时的风景便茫然而去,于是懒散和拙劣也就在这份茫然中坦然将息。
我不似许多人一样,对江南有一种向往;也不似许多人一样,未老不愿还乡。尽管我的父辈曾经由此迢迢千里奔赴关外,尽管我一睁开双眼便濡染着白山黑水的情怀。
提起江南,人们大都会联想到“莺飞草长”,“烟雨朦胧”的美景,也大都会使用“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类的词汇来形容。人们大抵知道顾炎武,知道昆山的却不成比例,至少在北方如此。现在的昆山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江南小城,若用新兴的工业城市来表述也许更为确切。
有人说昆山没有历史。这实在是委屈了昆山,它的历史悠久的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昆山古称“鹿城”,据说吴王曾在这里豢鹿狩猎,因而得名。昔日的鹿城也就在吴、越、楚的争战中不时变换着统治者的旗号,书写着胜利者的篇章。小巧温婉的鹿城不仅在隋朝末年发生过朱燮领导的农民起义,还有着抗击倭寇,抵抗清军的悲壮历史。由状元而入阁拜相的顾鼎臣对昆山城的建设功不可没,使得昆山可以在万众一心下击退倭寇的入侵。或许每一个王朝的开创者都是屠城的高手,在凯歌的背后只留下些微断壁残垣诉说着失败者的云起湮灭。如今漫步在这座小城的大街小巷,已经没有了历史的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现代化园林城市的标本。
南方的城市绿化做得很好,只是这绿中少了一分自然的韵味儿,多了几许雕琢的痕迹。在不同的时节,会有相应的花草树木在人们的不经意间矗立在街头巷尾,盎然中也不乏萎靡地舒展着。细心的人会发现,那些应季的树木和花草很多都是新移栽的,所以忽地就会有那么一片桃红、柳绿、鹅黄绽放在那里。看着满纤巧的一株树,其实并不年轻了,粗糙的树皮如同迟暮美人脸上的皱纹,怎么也遮掩不住岁月的沧桑。虽是老树,也能生出许多新枝,似乎在日新月异的城市变迁中不甘落后一样。老一辈人常说:“人挪活,树挪死”,看来在这个后工业时代里,改变自然规律已经不再是什么难事了。
有人说昆山没有文化。首先我要替它不平了。莫说这里依然健在的赵陵、少卿陵等良渚文化遗址是足以傲世的,就是曾经诞生过范成大、顾炎武等著名学者,诞生过归有光、朱伯庐等大家也足够给这里积聚深厚的文化底蕴了。只可惜遗留下来的人文景观可怜的不足以光耀曾经的杰出人物。只有一个亭林公园纪念着逝去的伟大思想家,只有闹市里的两条马路还能让人依稀凭吊当年的文学家和教育家的风骨。或许在这样的喧嚣和浮躁中,有心去凭吊的人也不多了。幸亏还有顾炎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主义宣言仍在大地上回荡,还有朱伯庐留下的《治家格言》世代相传。
历史上的昆山还有一样瑰宝:这里是百戏之祖-----昆曲的发源地。曾经很专注地观赏《长生殿》和《牡丹亭》,词是听不懂的,调子也不大习惯。“流丽悠远,出乎三腔之上”的昆腔被誉为“空谷幽兰”,想来我这样的俗人也是难以领略其中的精妙。相对于轻柔婉转的唱腔和极具艺术性的舞台动作,我更看重昆曲所展现的人文色彩,以及这种色彩所依托的海纳百川的胸怀。昆曲的产生基于士大夫阶层的娱乐,也因此,昆曲的命运如同那个日益没落的阶层一样,渐渐地淡出了历史的舞台,只余下一些微弱又绵长的呻吟,在厚重的帷幕下面撕扯着那些极力想挽救它的人心。
当代昆山以其区位优势、政策优势、人才优势吸引着海内外的投资者,飞速地向着高新产业和现代化进军。在这些外来投资者中,台商是最成气候的。因台商的聚集,昆山也就逐渐沾染了台湾人的习气,自然地在餐饮、娱乐、休闲场所上都迎合了台湾人的口味。咖啡厅不遗余力地营造着时尚、雅致的格调,显然结果差强人意;夜总会在这个弹丸之地如星罗棋布般密集,却没听说哪家陷入惨淡经营的窘地。
我的家乡素有“八山半水,一分半田”之称,所以阳澄湖在我们眼里,充其量也就是个水泡儿,如同马鞍山在我们看来不过是个土包儿一样。但不能不承认这些个水泡儿土包儿的还真有点儿名气。马鞍山无疑沾了顾炎武的光,而阳澄湖就仰仗那些八脚横行的家伙了。九月份以后,大闸蟹上市了,阳澄湖畔的餐船逐渐热闹起来。这份热闹不仅一直持续到冷冬时节,且蔓延到了ktv、酒吧等相应场所。于是在霓虹放彩的夜晚,在灯火辉煌的街头,总会有一群群打扮的妖冶又前卫的女孩子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活跃地闪现在这座国家级卫生城市和环保模范城市里。旁观者心照不宣地大饱着眼福,作为女性,我对她们只有同情。那些女孩子大都来自偏远贫困地区,年纪极轻。我不知道过早地陷入风月场所会对她们的人生有什么样的改变,也许,她们已经习惯了灯红酒绿。可我还是由衷地替她们惋惜,替她们难过。
昔日人才辈出的古城,如今在利税上是首屈一指的。因经济基础的强盛,这个麻雀之城得以在东南沿海强手如林的阵容中不必摧眉折腰,且大有卓而不群之势。最显著的例子当属市政府。以其所辖地域面积来衡量,昆山市政府的布局和规模实在是奢侈的令人乍舌。
那些个历史上曾显赫一时的贤士,围卧在鹿城腹地。一位以哲人的高瞻远瞩注视着今日昆山的太平盛世,一位以长者的和蔼神情看着后辈治家理政,只是那个有着文学家特有豪情的散文大家,该如何去谱写、去诵读故乡新的篇章呢?
这里的每一座拱桥,每一条路,甚至一个里弄,都有它的故事,它的传说。只是这些故事渐渐地被人们遗忘,也渐渐地游离出了历史的足迹。如我一样的外来人并没有多少兴趣和机缘去追溯那鲜为人知的历史的凝重,即便本土人也大都茫然无知,或者无暇顾及了。大家都熙熙攘攘地为着生计,浑浑噩噩地过着生活。于是昔日的历史文化名城也就成为了一段历史,尘封在现代人功利的欲望中,渐渐地失落,渐渐地消亡。
那个喜欢抚胸蹙眉的绝世佳人的盈盈粉泪,那段抵抗强敌的号角的阵阵悲鸣,那些满载昔日繁华流连在河道江畔的商船,只能在我贫瘠的想象里,模糊地滑过。
今日的昆山如同一个得宠的新人,张扬着恣意骄横的姿态。在她的身后,昨日下堂的旧妇,无泪无语,甚至连一个哀怨的眼神都来不及传递,就已作别在峥嵘岁月的无限惆怅里,渐渐远去。
想到这儿,不禁地我也有了一丝淡淡的失落,淡淡的忧伤。一如那失落在工业文明里的鹿城,和那段于现代化进程中被遗忘的史前文明。
本文已被编辑[漠孤寒]于2005-6-26 19:41:4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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