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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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浓浓的,森林和河湾全变成了白色的海洋。大尖山直出而上,头在白色的洋面一冒一冒的。“老二爷……”这时突然飞出一声尖而亮的呼喊声。浓雾下什么也看不见。喊声飞到对面的石壁上又被撞了回来,听不见被喊人的应答,喊声随即变成了哭声。
浓雾依然罩着。
哭喊声是从大尖山崖壁里传出来的。大尖山高1300米,刀削似的壁,三百米高的半崖上,巨石突然凹进,造出百米长岩,岩高丈许,深十数米。岩口被一排木板墙封住,里边是干燥宽敞的“屋子”。这便是林海中堪称一绝的岩居。哭声从岩里激射而出……
一条青石板路像倒挂的天梯,曲曲折折地从岩居伸出来。路的一端是哗哗奔腾的大弥河,河水没日没夜地流着,断路而去。一棵老榕树立在路口,守望着青石板上消逝的岁月。
这时有人涉河而过,从青石板路上急急往上爬。三百米长的“天梯”上,听得见吁吁的气喘声。
“天梯”是岩居惟一向外的通道,居住在山岩里的人,无论老幼都得从这天梯上出入,爬够了天梯的人管这路叫崖路。正往上爬的人听见哭喊声,脚下的步子奔得更急……
屋里塞满了雾,伸手一抓,满手便湿漉漉的。
火塘里的火还没熄尽,老山爷咳嗽两声,往火塘里添了几根柴火,那火便又旺了起来。老二爷静静地躺在离火塘丈许的木板上,僵直的躯体里体温渐渐退去,身上裹着被单,脸上盖着草纸。
鄢云从山岩的另一端窜了过来,在老二爷跟前默默站了几秒钟。“这么快就去了,真没想到。”鄢云一声叹息,接着问道:“高山哥晓得了么?”
“英子去叫了。”老山爷叭哒叭哒抽两口,吐出一大团烟雾,磕了磕烟灰,回答说。老山爷并没有抬头,仍低头拨弄着火塘。
说话间,从天梯上奔上来的那人气喘吁吁地冲进了屋子,看见木板上静静躺着的老二爷,“爷爷!”一声哭喊,那人“突”地跪了下去……
那个人是老二爷的孙女高英。
“山娃子没回来?”
老山爷听见高英的哭声,这才抬起头来问道。那双哀伤的眼睛里就有了失望,人随即站了起来,发颤的手抓起身边的拐棍就要往地上戳。
“山爷爷,哥正在赶回来的路上。”高英见状赶忙打着哭腔告诉说。
老山爷重又坐下,目光呆呆地望着火塘……
这个时候,高山正在弥河镇。
这个时候,弥河镇有三个人想当书记。三个人刚碰面。三个人较上了力。
弥河镇的书记好当?非也。弥河镇的书记难当。难当的书记还有人争,怪事。其实不懂的是局外人。再难当的书记也是书记呀!晓不晓得书记有多大的权力?一方重臣。一人宰旨,说了就算。一方皇帝,辖一方百姓。
弥河镇算不得重镇。弥河镇只是川南山区的一个穷镇。穷庙富方丈,这话在弥河镇就有点说头。
大弥河像一把利剑,把弥河镇劈成了两半。说是大弥河劈开的其实有点冤枉。这弥河镇早先只沿大弥河右岸延展,左岸是没有房舍的。从古镇逆水而上,大弥河离镇不远便拐了弯,
一道高岩横出,直逼江心,古镇就此也就不能前往。右岸没有了拓展空间,古镇便把触角伸到了左岸。于是一排排新楼立起来了,宽敞的街道建起来了。新街与老街形成了鲜明对比,留下了强烈的时代感。于是弥河大桥把繁华送到了左岸。站在弥河大桥上,看满目青山夹岸,听奔涌涛声盈耳,便有了一种忘我的陶醉,一种自然的清新。
这也是局外人的感受。局内人看到的远不止这些。
弥河镇依山而建。弥河对岸是一片滩涂。两年前,弥河镇开始在河边修长堤,在桂花村征了一大片地搞开发。对上说是修防洪堤。其实镇里原先的房子都建在山坡上,离水远着呢,
一间也淹不着。堤修起来了,花了好几百万元投资。这些钱除了从当时的“基金会”拿300万元外,其余的全是银行贷款。开发区没搞起来,沉重的债务就已压得镇上喘不过气来了。为了扭转被动局面,尽快把开发区搞活,镇里又匆忙把办公楼搬迁到开发区。为了突出一流大镇风采,办公楼设计得现代而豪华。从基础到修平一楼已投入了二百余万元,全是包工头垫着的。按照合同约定,修平基础镇里就按实际完成造价的70%付款给承建方。可镇里没钱,就给包工头做工作,让他继续垫。修平一层后,包工头实在垫不出了,找政府要工程款。镇里拿不出,包工头就把工程给停了,把工地上的人都叫到镇政府坐着不走。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有人把事情捅到了县里。县纪委着手调查。查出了原来的镇党委书记、镇长等一干人贪污受贿近百万元。于是抓的抓,调走的调走。上届班子空了,这才新调来了这几个人。
新调来的三个人都不是书记。书记的位置空着。
何明海是新调来的副书记。
何明海三十六七年纪,长得黑黑的,一米六多一点的个子,看上去矮而胖。鼻梁上挂一副近视眼镜,看人总把头往上伸。这个时候那眼镜就反射出光来,你永远看不到银镜后的真实的眼神。
这个时候何明海正在眉飞色舞口沫横飞的向县委书记李在田汇报工作。
余跃乐坐在对面,埋着头不停的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余跃乐也是刚调来的,任副镇长。余跃乐三十来岁,瘦瘦高高的。脸上和身材一样不见厚肉,一副文弱书生相。他的眼睛上白多下白少,看人总带点斜。乍一见,总以为此人学问高深。
其实余跃乐根本没在意何明海在说什么。余跃乐心里想的是高山。想着高山这个人琢磨着他。余跃乐不时抬起头来,望李在田笑笑。何明海没说几句,余跃乐就站起身来,给李在田换开水。其实开水杯满的,水还热着呢。
高山就坐在余跃乐的旁边。
高山才刚二十六岁,浓眉大眼,白白壮壮的身材,两道浓眉下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看上去虎里虎气的。虽然不像山里长大的娃子,却一眼就能看出山里人的质朴。高山是来接任镇长的。
高山昨天才到镇上。高山没有往回赶。高山留在了镇上。
听着何明海的滔滔不绝,看着余跃乐的媚态,高山心里很不是滋味。
高山没有往回赶,是因为县委书记李在田在。高山不能在李在田没走就离开镇上。高山晓得县委书记的份量。这个时候,高山的心悬着呢。
本文已被编辑[芙蓉晶]于2005-6-26 19:02:1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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