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和公司的劳动合同终于签好了，伟明长长地出了口气。人事部主任拍拍他的肩，要他回老家收拾一下，10天后来报到上班。

走出公司大门，他回过头来，久久地望着公司办公大楼。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心中充满了温馨和快慰的感觉。从此，他就要在这里起步，走上人生的新征程了。虽然工资不高，每个月才1500块钱，但他已经很知足了。家里，妈妈病卧在床，爸爸没日没夜地打零工挣钱，50才出头的人，比70岁的老大爷还看出老。还有姐姐伟丽，几年来一直在外打工，挣钱供自己读书。要不是家里穷，姐姐现在不也大学毕业了吗？一股酸楚涌上伟明的心头。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但忍不住还要想。

远远近近的街灯亮了起来，呈现在伟明眼前的，是一派流光溢彩充满纸醉金迷气息的都市夜景。满目繁华的大街上，走着孤独的伟明。他走到一个电话亭前，给同学刘浩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被录用了，衷心的谢谢他的帮助。刘浩在电话里向他表示祝贺，告诉他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跟他说，谁叫他们处得像亲兄弟呢。伟明说好的浩子，这里喉头已经梗塞，眼泪止不住地冲出了眼眶。他赶忙挂了电话，不好意思地朝话亭主人笑了笑，付了话费，继续朝自己暂住的地下室旅馆走去。

去公司应聘前，伟明很是为难，因为他实在穿不出一件像样的衣服，现在时兴包装应聘，自己包装不起，但总也得穿得像个样子吧。可他又不忍心开口向父亲和姐姐要钱，为了供他读大学，他们两个拼死拼活挣钱，才勉强应付每年一万多块钱的基本开销。而姐姐，一个和自己双胞胎出生的青春女孩，已经4年没有添过一件新衣服了，她用的美容化妆品只是从小摊上买来的一块钱一袋的雪花膏，省下的每一分钱都寄给了自己。他怎么开得了口再向他们要新衣服呢？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好友刘浩悄悄地给他买来一身新衣，替他“包装”成一个“帅哥”。怕伟明难过，刘浩对他说：“是我借给你的，你挣钱了还我好吗？”伟明点点头，还给刘浩一个感激而苦涩的笑。

现在终于找到工作了，姐姐和父亲可以松一口气了。自己一定要好好干，在这里站稳脚跟，奋斗出点名堂，将来好好报答报答姐姐和父母。希望和憧憬又溢满了伟明的心，他吹起了轻快的口哨，很快就来到了暂住的地方。

他找来两只杯子，到水龙头上等满了水，然后把门关上，将杯子放到凳子上。现在，他把这两杯水当成了美酒，他要用美酒和远方的姐姐、父母庆祝自己大学毕业并顺利找到了工作。

“姐，你辛苦了。弟敬你一杯。谢谢你，谢谢！”伟明两手分别端起一只杯子，“咣”地碰了一下，自己先喝口自来水美酒，再代表姐姐喝一口另一只杯子里的自来水美酒。

“来，爸，我敬你一杯！”

那一夜伟明睡得好香。

（二）

伟明第三天晚上到家的时候，父母正在吃晚饭，每人手里捧着一碗玉米面稀饭，在津津有味地喝着，什么干的都没有。看见儿子回来，两人的脸上都放出了光芒。父亲从破碗柜里拿出半个裂了许多口子的馒头，切碎了炒给儿子吃。伟明执意把饼分成三份，这才和父母一起吃起来。他边吃边对父母说：“你们不能这么省，连干的都舍不得吃，光喝稀饭怎么行？”他爸爸嘿嘿地笑道：“我们就不想吃那干的，喝稀饭舒心。想想以前困难时期，有这稀饭喝就不得了啦！”母亲在床上挪了挪身子，笑着对儿子说：“儿子，现在你大学毕业拿钱啦，往后我们不就跟你过好日子了嘛！”伟明心里又有一股酸酸的东西在往上涌，赶忙低下头狠命地喝着稀饭。

饭后，伟明打量着自己的家。5间破屋里，摆着3张旧床，一张八仙桌子，唯一的电器是一台图象已经模糊的14英寸黑白电视机。破旧的墙壁上，贴满了两个孩子的奖状，从小学开始，一个一个年级排住贴着，足足有50多张。他看到姐姐的床头，还摆着那个上了红漆的小箱子，小箱子上还挂着那把古铜色的小锁。那里锁着姐姐的一个秘密。从4年前那个晚上姐姐把它锁起来开始，一直没有被打开。姐姐曾对他说：“你先好好读书，等你大学毕业了，工作找好了，姐就给你看这个秘密。”现在自己大学毕业了，工作也找好了，可姐姐还在千里之外的工厂打工。干脆等过年吧，一定要让姐姐打开小箱子，让我看看锁着什么宝贝。

伟明拿起抹布，轻轻地把小箱子上的灰尘抹去。他想起了那个闷热的夏天，结束了高考的伟明和姐姐在焦急地等待着结果。细心的伟明看姐姐会偷偷叹气，就问他：“姐，你担心考不上？”姐姐不置可否地笑笑，再点点头，算是回答。终于有一天，邮递员捧着两份大学录取通知书高声叫唤着来到他家。一家子同时出了两个大学生，小村子沸腾了，前来贺喜的乡亲们把屋都要挤破了。父母也高兴得合不拢嘴。几天后，一切平静了下来，父亲的脸上愁云替代了喜气。两个孩子全上，学费一年就要一万大几千块，加上其他费用，最少一年要两万五千块钱。家里的收入往高里算每年不过三、四千元，两个孩子读高中已经借了点外债，何况孩子的母亲又生病在床。父亲在愁白了许多根头发以后，终于跟孩子摊牌，只能读一个，另一个出去打工和自己一起供那一个读书。儿子闺女都是心头肉，父母无法决定让谁不读，叫他们自己决定。姐弟俩都要让对方去读书，争让了几天，也没有结果。最后，姐姐对弟弟说：“弟呀，我们不争了。咱俩抓阄，抓到谁谁去。”说着，姐姐就进屋写了两个阄，出来对弟弟说：“你小，你先抓。”伟明伸手抓了一个。姐姐忙说：“快打开看看”，伟明打开纸阄，上面写着“去”。姐姐开始喊来父母，说：“我们抓阄定了，弟弟去读书。我出去打工。”

那天夜里，伟明翻来覆去睡不着。姐姐小屋里的灯也亮了好久。他想跟姐姐谈谈，便轻轻推开姐姐的房门，看见姐姐正把一个本子放到箱子里，又拿来锁把箱子锁上。看见弟弟进来，她有点不自然。伟明问姐姐把什么锁到箱子里了，以前这小箱子可是从不上锁的。姐姐说：“一些关于青春的小秘密，我给它锁起来了。我要打工了，是大人了，跟过去告别了，所以把它们锁起来了。”伟明说：“姐在我面前也有秘密？给我看看。”伟丽说：“我哪有秘密呀，在你面前。不过，姐给你点悬念，你先好好读书，等你大学毕业了，工作找好了，姐就给你看这个秘密。”

伟明温情地抚摩着小箱子。姐姐，为我放弃了理想吃尽了辛苦的姐姐，你在外面打工，可一切安好？

（三）

第二天上午，伟明到街上去给母亲抓药，经过报摊时，发现一张晚报上用大字标题印着一条新闻：南方某制衣厂凌晨发生火灾，烧死外来打工妹10人。伟明的心咯噔了一下，那厂名是那样熟悉。他留神再看一遍，不错，就是姐姐打工的厂子。他的魂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拖着软软的双腿挪到一个电话亭前，拨打姐姐车间的电话，无人接听。他在心里祈祷，上帝呀，保佑我可怜的姐姐不要出事吧！

回到家里，伟明偷偷跟父亲说了这事。爷俩决定，如果晚上电话再不通，明天就借钱过去看看。几个小时后，一辆车子开进村子，接走了伟明和他父亲。伟丽在这场火灾中不幸遇难了。

伟明麻木地看着姐姐被送进了火花炉，变成一摊骨灰出来。安葬了姐姐，他来到姐姐的小屋，把红漆小箱子久久地抱在怀里。然后，他把小锁打开，里面放着姐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上面是个笔记本。伟明打开笔记本，目光定格在最后一页纸上，那是伟丽在抓过阄后的那个晚上，写下的最后一篇日记：

“这是我最后一次写日记了。再过几天，我就要出去打工。我要告别自己的青春和理想，去现实地挣钱，供弟弟读书。虽然我也梦想去读大学，但家里的情况就这样，我不能叫父母太为难，他们比我更伤心。而要放弃的只能是我，不能是弟弟，但弟弟又不让，所以，我写了两个“去”，让他先抓，就这样蒙了他，也实现了我的心愿。

可是，我也真的想去读大学呀，但，只能如此，必须如此。有一天，当弟弟知道了这一切，我也不要他的什么报答，只要他能过得好，有前途，就是对我的安慰了。

再见了，我的梦……

我要把你们深深地锁进箱子里，开始我现实的新生活了。

弟弟，你可一定要加油！”

伟明的泪滴在发黄的日记纸上，和那上面4年前伟丽流下的斑斑泪痕融在了一起……

本文已被编辑[烟雨琳静]于2005-6-25　23:24:34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