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标题是我从对联雅座聊天室里借来的一句上联。当我看到它的时候,心里一震,却久久未能对出下联。在网上读到胡兰成的《今生今世》时,我心里是同样的一震,窗外随处是浓浓的春意,我却满目萧然。
读《今生今世》当然是因了张爱铃的名头,谁知开篇的“韶华胜极”就牢牢地吸住了我的眼球,整个人仿佛远离了繁华现世的喧嚣浮躁进入桃花源似的仙境,神清气爽。“我小时每见太阳斜过半山,山上羊叫,桥上行人,桥下流水汤汤,就有一种远意,心里只是怅然。”这要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写出这样清新、婉媚的文字,要怎样一种心境,才能将俗情俗事浮于历史的长河彰显其壮阔、深远啊。怪不得旷世才女张爱铃会在送给胡兰成的照片背面写到:“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但绝大多数人是鄙视他的,他是一个汉奸,当整个民族在受难泣血时,他却为了其个人价值的实现为虎作伥,甘当侵略者的走狗。但我仍认为有一种观点在剖析胡兰成的人格时够精辟透彻,不同流俗。“他完全搞不清各种思想之间的主流与边缘之别,只是庄户人家的一个聪明后生,用了功,出来闯天下,其异于常人的性格中,得之于民间的是江湖气,得之于史上的是名士气,两者和而成为胡氏持有的策士气。他的心态,是根本不入20世纪正统的典型的幕客心态,近于战国纵横之士,是谈不上什么气节的。”
纵观中国历史,异族入侵中原并统治中国至少有两例成功的例子。一次是元代蒙古族不仅征服了占中国人口绝大多数的汉族,还席卷中亚,将战骑的铁蹄踏入欧洲。说起这段历史时,中国人的脸上是溢满自得之色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这是出自于20世纪一伟人之口的诗句。就是在当时,绝大多数文人也可以说是民族的精英们也只是为了自身价值得不到实现而醉生梦死,看破红尘,少有反抗的声音,这从元代最有名的散曲中可以看出。蒙古人对汉族的统治不谓不严,十户人家只能共用一把菜刀,但民间的斗争却从未平息过,流传下来中秋节杀鸭子的习俗据说就是杀鞑子的谐音,一个推翻统治者的信号。清朝的统治者似乎比蒙古人聪明,开科举,纳天下名士为它所用,于是就有了曾国藩,左宗棠一代汉族名将为清朝政府打败同是汉族的太平天国。民间曾谓之曾屠夫的言论在现在却成为某些权贵精英们的案头首选。有人说,这是现在中国文化氛围宽松开放的结果。而我却认为,这是中国历代文化传承“成则王侯败则寇”的典型体现。中国人在供奉屈原,岳飞等爱国人士牌位的同时,也在津津乐道着成吉思汗,康熙乾隆的丰功伟绩;在肯定秦始皇灭掉六国,统一中原的同时,也为荆苛刺秦王的壮烈情怀唏嘘不已。又如美国在五、六十年代发动的对越南的战争,越战纪念碑却是一位毕业于耶鲁大学的林姓华裔女设计家的杰作。由此可见,上帝总是与人类开一些啼笑皆非的玩笑。在政治化的历史中,人性中至可宝贵的善良,同情心及道德,尊严,全被抛弃不顾,唯一可见的是个人的知识才能如木乃伊身上的华服,几千年后仍能炫目于世。
有人说大国的历史本来就是伟大与卑劣的统一体。当我与丈夫说到这个问题时,他语气坚定的说:“任何时候一个民族的气节是不能丢弃的,否则就会处于一种任人宰割,自取消亡的地步。但当时势不可逆转时,为保存实力,也不必做无谓的挣扎,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也。”因各种原因,胡兰成写的政论文章我未能看到,但从其在《今生今世》里对斯家太太的评论来看:“…财产却只有一家人力公司,靠太太亲自经营,家境并不富裕,而且变成经商了,但这位太太凡事明白,出手大方,依然是官宦人家。”胡氏是希望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其家教也是如此:如领清明上坟用的猪肉豆腐,“…若有做官的,他可以多领半斤,也是太公见子孙上达欢喜之意。”这就是世俗人情。胡兰成追求个人奋斗的成功,而在那“个人主义无处容身”的时代,忘却大的民族道义,自然只能是灰头土脸的失败。但胡兰成对于生命的本质自有其一份坚持和从容,他执着于所有能抓得到手的虚荣和惊喜,执着于一切小事而非大局,因而是非不分,爱恨皆无,只顺从于自然的清净无为,绿树花红。无怪乎张爱铃会给他下“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的定语。
没有气节的人在情感上也是谈不上什么操守的。胡兰成在对待女人这件事上也是一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一如他自己说的他要的是“此时语笑得人意,此时歌舞动人情。”虽然“一夫一妇原是人伦之正”但却不防碍他“好花开出墙外”。他原是已婚男人,却在他位高权重时,找了才貌双全的张爱玲为妻,成为他一生值得炫耀的资本。世事难测,前途茫然,内心寂寞时,与一位十七岁的少女同居,这是否可化解其淡然镇定外表下内心的忧虑恐惧,则未为可知。而在逃难时与范秀美结为夫妇,求得一个安稳的所在,其功利目的性却是他自己也大言不惭承认了的。他无选择的夸耀与其结识的每一个女人,说张爱玲是“临水照花人”,小周是“太初有字”,范秀美是“明亮无污浊”。似是多情翩翩公子,可当小周在武汉受其牵连遭受牢狱之灾时,他在与另一女人同居;当张爱玲千山万水跋涉探望他并要求他实现婚帖上的承诺现世安稳时,他却冷漠地说出自身未安稳,如何能给予别人安稳的话来,其骨子里的自私溢于言表。但对于其时的张爱玲来说却又是一句最现实的表白。这是否也可说明胡兰成虽自私却不虚伪呢?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聪明如张爱玲如何不知。也许就因了这坦诚,又怜其在逃难中,张爱玲在解除婚约的同时仍给他寄了三十万元供其开销,由此可见张爱玲对胡兰成的深情,又知胡氏对女人“与其说是爱,毋宁说是知”此话不虚了。
对于张爱玲的决绝,胡兰成亦不是淡然,其心中自有一份说不出道不明的无奈伤感,也许只因为他交往的众多女子中,张爱玲是唯一摆脱了他的牵绊,并明确说出“我也已不喜欢你了”的话,最后不留余地的解除婚约,因而,胡氏在日本稍得安稳,便开始写作《今生今世》,其最初的动机似乎只有一个,寄给爱玲,希望“得着她的欢喜,得她夸奖我”。其内心深处的自卑所引发的好胜之情便昭然若揭。由于张爱玲的沉默,不知她在收到此书的感觉如何,想着她与胡氏的婚姻“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年代”,原也不打算天长地久,只希望“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的,然而,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却是如此的短暂,相识于43年底,结婚于44年春,同年秋,胡兰成逃难到武汉,立马有了别的女人,这对张的打击自然是不言而喻的,锥心的伤痛直至一年半后才稍有解脱,她在写给胡兰成最后一封信里说道:“…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连同她的惊世才华。
窗外的月华如水,泻了一地,虽是残月,却也照得天宇澄明。读到“有如一天云锦的绚烂,一溪流水的清新”一样的文字时的惊喜;“民国女子”高山知音、琴瑟谐和的情爱时的欣羡;“汉阜解佩”时的失落、理解;至“天涯道路”时的沉默,再沉默。合上《今生今世》的扉页我已无语。真无语乎?
有人说胡兰成的“感情就如流水,流水天然,经过林间、石上、山谷、平原,一路行过,临水可照花、照树、照人,美丽的倒影在波光里摇动,什么都在心里,什么也留不住。”也有人说“女人看一个男人,常常在意男人的社会身份,注重他是什么,曾经是什么,可能是什么,而当他什么也不是时,他的自尊、自信、威严便会逐步丧失。”胡兰成说:“我竟是要和爱玲斗…,因为在她面前,我才如此分明有了我自己。”“爱玲是她的人新,有一点点雾数或秽亵她即刻就觉得…又我与爱玲闲话所识的几个文化人,爱玲一照眼就看出那人又不干净,又不聪明,我每听她说,不禁将人比己,多少要心惊。”张爱玲是贵族后裔,胡兰成只是普通农家小子,二人能走到一起,与胡兰成是伪政府的高官不无关联,“我与爱玲亦只是男女相悦,子夜歌里称‘欢’”。分手只是迟早的事,胡兰成对此心知肚明,事后回想,也只能叹为缘尽而已。这样的结局,一如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所写:“到处都是传奇……说不尽的苍凉故事——不问也罢!”
当我写完这篇文章时,天已大亮。马路对面音像店里一如往日,早早开了音响,却是一首谭咏麟的老歌“…我看见水中的花朵,强要留住一抹红,奈何辗转在红尘,不再有往日的颜色;我看见泪光中的我,无力留住些什么,只在恍惚醉意中,还有些旧梦…”真真是:
花欲留香春却懒,鹏思展翅风向逆。
天意从来高难问,夕阳西下说传奇。
本文已被编辑[书剑浪子]于2005-6-24 9:12:2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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