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玉,两分
你的玉观音呢?母亲用非常严肃的表情盯着我的脖颈。
我习惯性地往胸前一掏,伸开掌心,空荡荡的,我开始发慌,这块玉观音可是祖宗传下来的宝贝。佩戴玉石向来有男戴观音女戴佛的规矩,可我们刘家四代都是单传的女儿身,一向笃定坚信人定胜天的祖宗于是逆着规矩,开创了女戴观音的新风。
刘家给女儿戴上玉观音的仪式非常隆重,熟识的亲朋好友都会来参加,时间一般在女儿来过初潮后。母亲把我换下来的月经带谨慎处理掉,叫我洗干净身子,并请年长的阿婆缴干净了脸上的汗毛。
缴汗毛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阿婆在她的针线笸箩里找出藏在最下面那用红布包裹的真丝绒线团,细心的一段段剪好,每段线头大约长20cm,两段为一组。一组线夹在一起裹着纤细的汗毛滚过我粉嫩的脸蛋时,生拉活扯的剥离感让我忍受不了拔毛那揪心的疼,我泪眼婆娑的大叫,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有灵性的,哪怕是一根不起眼的、小小的毛!
阿婆那年刚过80大寿,平日里走路摇摇晃晃的她缴汗毛的动作却异常的准确迅速,我的疼很快就过去。母亲取来供在香案前的锦盒,取出据说是被高僧开过光的那块玉观音,嘴里念念有词,表情虔诚却又饱含生意人的精明,“雅玲,行过了这个成人礼后,你就是大人了。”
我忘记了行礼的细节,只记得刚戴上时那块宝玉很沉,弄得我老像个怕犯错误的孩子总低着头;戴玉仪式过后我刚好满12岁,顺利考上重点初中,成了全省有名的十四中的一名优等生;母亲给我戴玉时不知谁抓拍了张照片,照片上的我笑若桃花、眉眼灵动、娇巧可爱,照片被母亲放大后镶在客厅的屏风里,每个来访的客人都会夸赞这个聪颖的小女孩,盛赞她明媚的未来。
在刘家,丢失了玉观音可不是小事,阿婆颠着颤巍巍的小脚在楼上发威,“还不赶紧去找!”
母亲的脸色变暗已经是好几天的现象了,这个该死的客户!母亲瞪着我狠狠的说。她的几笔土特产发出去一直没收到货款,阿婆是从动荡年代熬过来的女强人,她那从不轻易动情的眼神暴露了她们想刻意掩瞒我的很多东西。
这是一个代表死亡的黑色七月秋雨濛濛的黄昏,我刚刚走出紧张的中考考场,我用发昏的脑袋使劲的回忆我这几天到过的地方见过的人群走过的马路,但我失败了。考试的过程很沉重,回忆痛苦得让我想吐,模拟测试抓底……太多的考前魔鬼般训练中,我根本没有发现那块时刻陪伴了我三年的宝玉何时失落,本来,我是连洗澡都不会取下它的。
我翻箱倒柜的淘着,床下扫出了我儿时的不倒翁玩具,衣柜后面那串不知掉进去多少年的葡萄被风干成一种奇怪的形状,我把它挂在风铃上,微风吹过,它随着风铃闲散的摇摆,像一具滑稽的骷髅在窗边晃荡。
一只脏兮兮的袜子孤零零的从床垫下拉了出来,王姨说,“雅玲,这是你五岁时穿过的”,我拿起来认真的看,“另一只呢?”“时间太久,谁知道会在哪。”王姨也很认真的回答,从我记事时起,王姨就在家里做保姆,要是王姨都找不到的东西,那一定是没希望了。
晚餐时间很安静,一向提倡细嚼慢咽的阿婆喝了几口八宝粥就上楼了,母亲用一贯的耐心说,“雅玲,考试成绩你觉得会怎样?”
“我也说不清。”
“大致的有个底吗?”
“没。”
母亲轻轻的叹了口气,趁她低头夹菜的间隙我偷偷瞅了她一眼,前久沉浸于考题大战,竟然没发现被商界誉为“不老美人”的母亲额头上长出的皱纹,它霸道的修饰着母亲稍显憔悴的容颜,煞是扎眼。
蝴蝶飞不过沧海,美人终究抵不过岁月冲刷后的迟暮,母亲老了,我心底掠过一阵悲哀。
“怎么啦,雅玲?”我微小的表情变化没逃过母亲善于观察的慧眼。
“没,这,那……”我慌张的争辩,“可能电风扇的风流太大,冷风刺痛了我的眼睛。”
“考试很辛苦,你早点休息。”母亲看起来真的很疲惫。
20天之后学校通知我去领成绩通知单,跑到学校的时候老师说,刘雅玲,你的成绩单已经被你母亲领走了。
家里静悄悄的,上楼梯的时候我竟然能听到鸣蝉在花园里欢快的鸣叫声,那声音热烈清脆让人不忍心打断,我有意的放轻了上楼的脚步。
“妈,我准备帮雅玲交3万元的赞助费,”是母亲的声音。
“客户的资金传来了?”原来母亲在跟阿婆商量。
“没,可能受骗了!!”
“那公司资金怎么周转?”阿婆紧张的语调让我的头开始发晕,也许天气真的太热,我突然理解有人会在家里中暑的原因。
“对了,雅玲的少数民族证明办妥没?”
“哎!派出所说少数民族只管三代,三代之外就不再算数,想了很多办法都没办到证明。办事处说有少数民族证明的可以平空多加三十分呢,不敢乱开。要读重点高中差一分要交一万五千元的赞助费,要是办到证明就好了,雅玲的两分就不会再差了……”
耳朵突然嗡嗡发响,我落榜了!原来很多事情都是想来简单做到复杂,我一直以为上重点高中对我来说只是从十四中左边的初中部走到十四中右边的高中部就行,事实上,它们之间的距离除了一条花廊,还有很多。
两分、两分……我念叨着,突然失语。
收拾行囊的时候我有些莫名的兴奋,阿婆在耳边絮絮叨叨的交代镇北县城的风土人情,“妈,你就省省吧,雅玲要去的地方离镇北县城140公里呢。”母亲说。
“可毕竟是娃儿第一次出远门啊,那里又是那么的偏僻遥远,”阿婆异常的清醒,一点儿也不像个83岁高龄的老人。
“雅玲现在沉迷于电脑,让她远离都市回归山野锻炼锻炼也是必要的。”母亲劝慰着。
离开家之前母亲带我到金殿看佛,高僧说:“这孩子命中多水,今年年程向水,不适合再佩戴玉器。”
母亲顿时沉默,下山的路上,母亲愣出来一句,“雅玲,这世界上有很多巧合,冥冥中有命吧!”
种种特殊的原因终于让我断了进重点高中的念头,我在15岁的末端回到母亲阔别近20年的故乡,走进那方山水的初级中学开始了我未知的初四生涯。
第二章 学校,蝴蝶
镇北县城离昆明300多公里,出门时母亲往包里塞满了面包、饮料一类能快速填饱肚子的东西。
“那里不卖这些东西吗?”
“应该有卖,不过一定不新鲜。”母亲不肯定的回答,我们尴尬的相视一笑,是啊,20多年没归的故里,谁知道它已经变化成了什么样子。
“这些是准备了在路上吃的。”母亲自言自语,“萝川乡离镇北县城也有近200公里的路程,听说路还很不好走。”
“那我不是就可以到真正的滇西去体验生活”,我印象的滇西里有很多充满诱惑力的名词:橡胶树、菠萝山、西瓜地、甘蔗林、户撒刀、少数民族……
“滇西盛产珠宝玉石奇鸟珍贵草药,太好了太好了”,我连日来那种鱼儿将要离开水的悲壮心理刹时一扫而空,乐呵呵地开始收拾自己用惯的东西:卡通拖鞋,魔术水杯,便携式手电,双肩带挎包……
昨夜和儿时的一群同伴告别,疯狂地玩到凌晨才躺到床上,睡下后又噩梦连连,梦中有凶猛的老虎追赶我,我使劲跑啊跑,跑过一条小河后,爬上一座高山,山上野花开得煞是灿烂,有美丽的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美景没看够,猛一回头,老虎快追到身后,情急中往山下的深渊纵身一跳,醒了。
门外传来王姨唤我起床的声音,我摸了摸枕下,湿漉漉的,我竟然全身大汗淋漓,梦境是假的,心灵的奔跑却是真的。
王姨铺床时,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雅玲昨晚做噩梦吗?”
我说是,刚想把梦里的情节讲给她,忽然想起那条小河里的水清澈见底,透如明镜,王姨是相信迷信的,周公解梦上说得清清楚楚:梦见浑水,必定发财,梦见清水,必要生病,水越浑财越多,水越清病越重。
“只不过是梦到考试的一些细节,紧张累人罢了,”我轻描淡写地带过,眼珠上有血丝映在镜子里,看不清镜子中的影子。
驾驶员李叔在按喇叭催促我们,“这个死鬼!”王姨发狠的咕叨,“还早呢!”
李叔是王姨的丈夫,他们在我家做事情已经很多年,阿婆对我说,这两口子算不算血缘关系都已经是刘家的人了。阿婆有很深的封建血统观念,她说这话的时候,王姨刚好经过,我看到转过身去的王姨用袖子揩了揩脸。
人在车中坐,车在画中行,这是不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我的欢呼突然喊出,夸张得有些离谱。
一觉睡醒过来,李叔说,“雅玲醒了,你这一觉睡得可真死,我们已经在镇北县城到萝川的路上了。”
母亲递了瓶水过来,“这附近有吃饭处吗?”
“前面有个小镇,以前做过马车周转站,听说有人开了家修车行,应该会有小饭馆。”母亲笑笑,李叔办事情总是让人放心。
吃饭间隙李叔特意给车子擦了擦灰尘,“可不能叫乡亲们笑话”,那一瞬间的李叔显得特别的孩子气,我们行驶在一条乡村公路上,全部都是土路,车轮在前进中扬起浓密的灰雾,掏掏鼻孔,吹出来的鼻涕全部都是灰尘,这样的路面上,清洗得再干净的车子都会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路途难行,路边的风景却不煞人视线,车路边有郁郁葱葱的树林,公路边有灵巧的野兔在闲逛,看到车子这个陌生的庞然大物,野兔丝毫没有怯意,它在车子前面顽皮的奔跑,陪我们转了两个山弯后,“呼”的一下跳进山涧里,没影了。
朵落河里有一群光屁股的小孩在玩耍,游泳、捉鱼、摸虾一个个玩得不亦乐乎,母亲说小时候我们也是这样在河里泡大的,那时胆子大的姐妹会把捉到的水蛇剥光皮,炼出蛇油来抹在头发上,我们那时候,哪有什么洗发液护法素精华油来护理头发,虽然只能用洗衣粉来洗,但个个的头发都油光水滑、乌黑透亮,特别是抹了蛇油之后,晚上睡觉时,头发都会顺着墙壁往上爬。
抹了蛇油的头发会在主人熟睡时悄悄爬墙,母亲的这段典故我印象深刻,到现在为止,我也没弄清这是不是真的。
公路顺着朵落河向前蜿蜒,最有趣的是,有些路面直接就是从朵落河的河床上经过,车行河中,水浅而清,李叔换档加速时,有水花随着轮胎滚动飞溅进车中来,恍如昨夜梦境。
天气擦黑时我们终于到了萝川乡,“乡镇还是老样子,仍然有十三个村公所,萝川中学座落在山顶上,”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看来已经等了很久,“这是隔壁大伯,雅玲快喊喊人,”母亲转过身去,“老李,这位是萝川乡副书记,雅玲读书的事情就是他安排好的。”
第二天清晨我们起的很早,路在前面,以早为上,李叔说。
“好多蝴蝶啊!”母亲惊呼。
此时我们正站在学校花圃旁,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花在静静的开放,花丛间有很多蝴蝶在飞舞,蝴蝶的数目足以惊人,刚看到这么多蝴蝶那一瞬间的震惊就跟多年后我站在昆明“世博园”蝴蝶馆里的感觉一模一样。
山野清晨的空气很好,深嗅两口,空气中新鲜的山风沁入肺腑,夹杂着松树、泥土、花朵的味道,顿时神清气爽。
学校不大,一共有四幢两层的楼房,建筑很散乱,以这花圃为中心,左前方转过去200米是教学楼,后面那幢教师宿舍兼办公楼,右边院落里是学生宿舍和食堂,学校没有围墙,雅玲一定很不习惯,刘伯边说边带着我们在校园里逛了一圈。
校园里还很安静,刚刚收假时候的学生总是很懒惰,不考试的时光是莘莘学子的节日。
“你好,哪来的?”在宿舍收拾行李时,冷不丁肩膀被别人拍了一掌,我吓了一跳。
回头,一个穿花格子睡衣的女孩正盯着我看,个子很高,160cm左右,她皮肤很白,一双瞳孔却乌黑透亮得就像要看穿别人的灵魂。
“你也好,”我用标准的乡村话回答她,我小的时候,阿婆总是与我用温软的萝川土语交流,萝川话夹杂着彝语的成分,听起来有些绕口和亲切,一方山水养育一方人,一听到萝川调我就觉得很亲切,阿婆总是感叹。
我一讲萝川话,就会想起阿婆,山高路远,可惜八十三高龄的她,故乡对她已经只能成为记忆。
“我们能成为朋友吗?”女孩追问。
我笑而不答,别的不说,她的满嘴普通话就让我很不舒服,而且,她的普通话还讲得那么标准,让人心底陡生嫉妒。
“你一定是刚转学来的吧,”她却不理我的态度,“我也是,我从四川来,老爸到这里来做工程。”
“你叫什么名字?”
“刘雅玲。”
“好听,我叫陈霏霏,我妈妈说我出生那年家乡水灾,希望我以后的人生少些雨雾多些阳光。”
陈霏霏,我突然有些喜欢这个美丽的名字和这个性格爽朗的女孩。
第三章 夜话,七日
“刘雅玲,你的萝川话说得真好。”陈霏霏对我正宗的萝川腔不无羡慕。
“当然,我阿婆从小就教我说的。”这是我到萝川中学生活的第二个星期的半夜三点,一整个星期的失眠已经让我头昏眼花,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数绵羊的时候,睡在我上铺的陈霏霏伸下头来,“刘雅玲,还没睡着吗?”我坐起身来,笑了,“我还以为你睡觉时有摇床板的习惯呢,原来你也失眠。”“出去外面聊天好吗?”“好啊!”我一跃而起,中秋将至,晴天的山乡之夜,月亮皎洁空气清新,总比在宿舍里发无聊的青春呆好。
“那你对萝川乡中学的情况了解多少?”
“几乎为零,”我老实回答,在陈霏霏面前,我总觉得自己像个不懂事的迷路小孩。
“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其实人情世故更加复杂,你相信吗?”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结束了周一夜晚的谈话。
“今早上打饭时你的样子好凶!”陈霏霏对我有些刮目相看。
“我就是看不惯打饭那人的嘴脸,你想想,他用穿着刚刚掏过粪池的雨鞋的脚来搓土豆,真是没有一点卫生观念!”我依然义愤填膺。
“他们也很不容易,听说十八个老师中有很多是半公半农的,上课时候拿起粉笔给学生讲课,休息时间都会回家去帮忙干农活,连正式老师都要这样,更何况一个请来煮饭的合同工了。”
我想起母亲临走时的那句话,二十年没归,没想到故乡还是这个样子,这山、这水、这房、这人……哎!母亲话里省略了太多内容,我只能体会到那份无奈和心痛,萝川,我对它真的是一无所知。
“条件艰苦可以理解,可也不能连续一周煮出来的青菜汤中都漂满溺虫吧?洗菜的也太敷衍学生了,要知道,这是学生食堂,不是煮猪食,做大锅饭也应该有点职业道德,毕竟这里有很多学生在打饭吃,对了,萝川中学大概有多少学生?”我晃了晃陈霏霏,确认她是否已经在瞌睡状态。
“全校共三个年级,一个年级两个班,一个班约五十个学生,大概三百个左右。”陈霏霏不是很肯定。
我看看表,已经是周三的凌晨,夜凉如水,空气里有很重的泥土气息,这是我在昆明活了十五年也从来没嗅到过的,很好闻,陈霏霏说,这味道里有生命的气息,多闻闻一定能养人。陈霏霏脑袋里常常会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不过事实证明她的分析是是对的,国庆节时镇北县政府搞过一次全县百岁老人大祝寿活动,光是萝川乡就统计出了近十个长寿老者。
“走,回去睡觉吧,明天早晨还有体育课呢,”陈霏霏的提议来得正好,我恰好开始犯困。
“刘雅玲,你为什么不参加3000米长跑?”上我们体育课的柏维英老师是萝川中学有名的严师。
“我,我……”我一时找不到正当理由来面对他的严厉。
“报告柏老师,刘雅玲她身体不舒服,特殊时期。”陈霏霏及时出现,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我也要请假,我也来例假了,”陈霏霏紧接着说,柏老师显得有些无可奈何,陈霏霏是个让人头疼的学生,因为她总是有很多古灵精怪的想法。
“今天你真棒!”晚上坐在花圃旁边时我首先开口,平时都是陈霏霏首先拉开话题的。
“有吗?我怎么不觉得。”陈霏霏有些失落,“怎么回事嘛?”我追问。
“下周的体育课我就惨了,因为下周我是真正的会‘干好事’。”
“都怪我啦,都怪这该死的失眠,让人脚酸腿软的,哪跑得动什么步嘛!”陈霏霏给我看过她的入学档案:陈霏霏,性别,女,年龄,十七岁,籍贯,四川……
我当时并没掩饰自己的惊讶,“我们那儿读书条件不像你们好,因为人口很多,年龄层次与受教育程度往往不成正比,我这年龄有人已经准备嫁人了。”说这些的时候,陈霏霏很坦然。
“鬼啊!!!”
我和陈霏霏同时窜起来大叫,“啊,哪里有鬼??鬼在哪里????哪里哪里!”
一个半夜起来上厕所的同学指着我俩,战战兢兢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惊小怪。”陈霏霏脸上挂满了不悦,正准备拿出百米长跑速度逃走的我俩停了下来,“大男生一个,裤子都湿了,成何体统!”
你俩先看看自己嘛!男同学不服气的抗议。
我们对视了一下,不觉失笑,陈霏霏和我都穿着白色的睡衣,我的睡衣是两年前母亲在螺蛳湾服装批发市场给买的,因为非常喜欢它领口袖口衣边都镶着漂亮的荷叶边的款式,所以一直洗洗穿穿已经两年了,衣服洗得有些发黄,而陈霏霏的就不一样,她是新学期开学时才穿的新睡衣,深夜里远看真是白得骇人。
“你们,哎!”该同学的一声余叹突然扰乱了陈霏霏我俩的谈话兴趣,周四的夜晚,异常闷热。
“雅玲,今天我老爸给我讲了很多萝川中学过去的事情,你想知道吗?”陈霏霏省略姓氏直呼我的名字让我有些意外。
“你老爸哪听来这些道听途说。”
“我老爸是搞工程的包工头,这个山头上,三教九流上至各层领导下到民工百姓什么人不结交什么消息听不到。”萝川乡政府的地理位置在一个山包上依山而建,所以这里的人都习惯把萝川乡政府所在地这一块称作山头。
“这里原来是四乡八里村民的坟山,因为乡上屡出事情,风水先生看过后说都是因为这个山头阴气太重,阳气压不过,所以乡镇领导挖了坟墓最密集的地方盖了这所学校,所以原来这里的地下曾经堆满白骨。”我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的往黑暗的四处瞄了瞄,陈霏霏的语速很快,我知道,她还有很多话没说完。
“学生宿舍几年前曾经因为早恋事情上吊自杀过一个女学生,萝川中学里流传着很多半夜看到白色鬼影四处游荡的版本,不知真假,流言这东西,就像沾满灰尘的旧棉袄,一拍就会四处飞散,谁知道真假。”
听得出来,陈霏霏说得很紧张,我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太多表情变化。
后来陈霏霏说那一瞬间的我有些精神恍惚,其实,我在萝川中学熬过的一年都一直处于这个状态。
周六意外的没有补课,柏老师兴致勃勃地组织了一场篮球赛,全校同学都显得很兴奋,和城里的同学相比,啦啦队也喊得异常积极卖力。
学校大门前有一条公路横穿而过,篮球场在公路下面,离公路大约有10米左右高度的距离。球场条件很差,不过是一块沿山劈开的空地,队员拍着篮球奔跑的时候,有黄灰喷起来,随风四处吹散,根本看不清视野,很是影响篮球比赛的进程。
毕业班的同学参予的比较多,新学期开始,因为有我们复读生的陌生面孔加入,同学们显得很兴奋。
从学生宿舍到厕所需要经过花圃,为了避免有人再把我们误认为鬼,吓到别人也吓到自己,当晚陈霏霏我俩把说话地点转移到了篮球场。
“雅玲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有暗伤,就是所谓的缺陷,”陈霏霏感叹的语调让我想起离开昆明时母亲带我到金殿看佛遇到的那那高僧神秘的表情。
“有吗?”我对她的特殊研究顿感兴趣。
“有!你过于内秀故高深莫测,我太外向所以口无遮拦,而住我们对面下床的肖虹鹭,她长得太有样了。”陈霏霏斜了斜嘴角,月光从操场边的松树林中洒下来,让人有些眩晕。
“有样是什么意思?”
“我们四川老家对人长得漂亮、好看、养眼的说法。”“不过,红颜薄命呀。”陈霏霏补充说。
星期天晚上我俩逃了晚自习,我们各自摞了一堆干松毛躺下身去,波此都没有说话的兴致,就这样静静的躺着,陈霏霏在数星星,很耐心、很专注,我在看萤火虫飞舞,想起儿时关于萤火虫的儿歌,觉得童年真的很遥远,长大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偶尔有蚊子嗡嗡的叫声打破尴尬的寂静。
“霏霏你知道蚊子嗡嗡的叫声代表什么吗?”
“不知道。”
“蚊子在告诉它的同伴说‘香呢香呢’,意思是这个目标皮薄肉嫩血型好喝。”陈霏霏笑了,“雅玲,我告诉你,我是一个小气的人,就算苍蝇叼去一颗饭我都会去追回来。”
“我也是,可能我死的时候见着两根点燃的灯芯也会想吹灭一根。”
“不过对好朋友绝对不会这样。”我俩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时,那个叫“知己”的词语浮上我的脑海。
第四章 碎片,影子
“愿意坐在一起的同学请举手。”周一召开主题班会时班主任开始正式管理班务。
班主任四十多岁,个头不高皮肤黝黑却显得异常健康,我记得刘大伯和母亲提起过他,说他从代课教师教起,后来又做了近十多年的民办教师,直到三年前才转为国家正式教师,个人经历颇为复杂坎坷,不过教起书来到是非常认真负责,属于老黄牛式的人民教师。
“他姓什么?”我问陈霏霏。
“互爱党。”
“什么?”
“互爱党。”陈霏霏转过头来,她坐在我前排,前两个星期我上课时老打瞌睡没被老师发现,全沾了前排这个高个死党的光。
“真俗!”“他们这般年龄的人大多都用这样的名字——爱国、爱党、爱民,那才叫时髦。”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陈霏霏已经把东西往我书桌旁边搬,“对不起,来,换换,我要和刘雅玲同学做同桌,”陈霏霏这话是对互老师说的,目标却针对我原来的同桌。
“你们俩,真是一个静如处子一个动若脱兔。”班主任笑了。
周一下晚自习后陈霏霏我俩不约而同的没洗脸脚就早早地上床睡觉,我们宿舍在女生住宿区二楼,宿舍里有五张上下床,一共住着十个同学,陈霏霏我俩的床紧挨着窗户,窗户外面正对着一大片坟山,大大小小的坟墓散乱布满这片山包,有些坟墓因埋葬时间太久,随着地壳运动而下陷,只能依稀分辨出一个小山包,半躺在床上看出去,山坡上就像有一些随意丢下的窝窝头。
月光从窗户射进来,我懒得放下窗帘,说是窗帘,其实是我的一块白床单,挂上去的时候其他八个舍友都有些嗤之以鼻,乡下并不需要这种小资用的东西——她们几乎一致的反对。这时正在我上床换内裤的陈霏霏伸出头来,不让扯蚊帐又不给挂窗帘,那换衣服时候岂不是会春光外泻,我告诉你们,我可是发育了!宿舍里顿时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我敲了敲床沿,陈霏霏没有反应,我干脆拉着床档站起来,陈霏霏鼻息均匀,早已经进入甜蜜梦乡了。
我缩回被窝,发现山乡的夜晚开始有了些凉意,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包好后竟然就睡着了,而且,一夜无梦。
填复读生统计表时陈霏霏突然冒出一句,“你昨晚睡得怎样?”
“意外的好。”我们相视而笑,不知是因为学业开始紧张,是因为害怕那些和鬼有关的传说,还是因为我们成为同桌后可以随时进行交流,成为同桌后我俩的失眠症状竟然不治而愈了。
放学时互老师把我留了下来,“刘雅玲,你怎么不把家庭成员一栏填完?”他把复读生统计表递还我,“你现在赶快重填,学校等着交去教委。”
我把表格接过来,大脑一片空白。
我很小的时候,脑海里印象最深的话就是:刘雅玲,你要随时记好,你是刘家的女儿!那时我小小的脑袋里并不清楚“刘家的女儿”是个什么概念,我哭着吵着拒绝改名字,刘雅玲多难听,我原来的名字却是那么独特好记让我百般喜欢。
我现在保存着一本我学写字时的作业本,封面上有我用歪歪斜斜的字体写上去的一个名字:冷知还,除了爸爸妈妈那四个字,冷知还是我识字时最先学会的汉字。
钱夹里有一张父亲的照片,白衬衣白西裤白袜子,整个人都显得那么帅气清爽像个正要赶赴盛宴的海归派,照片后有一行刚劲有力的小字:知还,健康、快乐,爸。
这是我能在家里唯一寻到的父亲的影子,在我五岁那年,父亲突然把我抱在怀里嚎啕大哭,他的眼泪打湿了母亲刚刚给我换上的漂亮裙子,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平时那个总能对我慈祥微笑的父亲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阿婆把我从父亲怀里剥了出来,“孩子尚小,别吓到她。”阿婆的语调向来沉稳。
那个天空飘着蒙蒙细雨的下午,父亲带着他的换洗衣服,走出了我的视线,出门时,父亲哀求母亲,“可不可以不要改知还的名字,”母亲摇头,肯定得让阿婆心底发疼,“你去管好那个狐狸精吧!”那一瞬间的母亲看上去特别无助,像花园里随风摇摆的那株艾叶草。
“刘雅玲,怎么啦?”互老师的问话把我吓了一跳。我尴尬的擦了擦眼角,“没事,山上风太大,沙子迷了我的眼睛。”
陈霏霏适时的走了进来,“互老师,再不让刘雅玲下课她就打不到饭吃了。”互老师想了想说,“那表格明天一早一定要交给我。”
我追了出去,把表格递给他,“填好了。”
互老师用疑惑的表情询问着我的眼神,我不敢正眼看他,他视线中那种怜爱疼惜的眼光,让我想起我十年没见的父亲,我在父亲一栏里填了“死亡”,可到萝川中学读书前一晚,我还偷偷听到母亲和阿婆商量我补习的事情要不要告诉他的谈话。
父亲的名字我记得很清楚:冷倦。
“云无心而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父亲是个骨子里有男尊女卑封建观念的人,就连给我起的名字,也不忘记时时提醒家人他的主观重要性,可刘家女子从来以个性顽强思维敏捷长相美丽盛名,“针尖和麦芒怎么可能融洽相处,”阿婆说出这句话时,父亲说,“母亲,你真像一个哲学家。”
健在的父亲,要是知道女儿在表格中对他竟是如此的填写,想来定会肝肠寸断。
突然就没了胃口,跑回宿舍扒在窗台上静静地看外面的坟堆,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父亲出门时的背影我现在都还记忆犹新,可时光却已经流淌了十年。
我有一沓没一沓的翻着一本星座小王子的书,住我对面的肖虹鹭大声嚷嚷,“刘雅玲你怎么了,不过是复读生吗,有什么嘛。再说你的学习成绩历来都那么好,身世好,脸蛋好,身材好,傲气好……”
“够了没!”陈霏霏刚好洗饭盒回来,“她再鹤立鸡群也不会像某些人那样没素质。”陈霏霏一向看不惯肖虹鹭。
我把星象书上的内容念给陈霏霏听,射手座女子从不回头亦从不后悔,她们坚强又倔强,不服输而且性格强悍,陈霏霏的生日和我相差三天,我们都是射手座女生。
舍友们陆续从食堂回来,住在进门上下床的是两亲姐妹,正宗彝族,在公共场所从来不用汉话交谈,对我们的严重抗议一笑而过,姐姐说,“我们那里不会讲汉族语言的人很多,”我有些怀疑,陈霏霏却不然,大山深处的彝家人,吃在深山住在深山,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极少跟外面的世界进行交流,她说的现象我觉得很正常。
陈霏霏肯定的事情我不再多去思考,这对彝族姐妹花不是双胞胎,可出生间隔的时间不长,长相也差不多,我记不住她们的名字,也分不清她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晚自习前总有人在聊天,萝川人常把聊天称为吹牛,“来,我们来吹吹牛,”如果有人向你发出这样的邀请,那你应该感到很荣幸,因为她们说的吹牛意味着会和你进行知心的推腹长谈,把你当做是好朋友,是自己人。
“昨晚上是谁老把我叫醒。”宿舍嗓门最大的王文君一脸疲惫。
“谁也没叫你嘛。”我们大笑。
“还说没有,难不成是鬼叫醒我的。”她很是义愤填膺,我们集体笑倒。
王文君个子矮小人却长得肥胖,睡眠异常好,用她的话说,只要脑袋遇上枕头就能睡着。睡眠奇好的她打鼾的声音也特别响亮,彝族妹妹蔡以对姐姐蔡可说,她的鼾声和我家猪圈里的老母猪一样洪亮。
王文君能睡着时我们都还醒着,她鼾声大作时我们刚好达到想睡却睡不着的状态,没办法,只好轮流喊醒她,趁她醒过来的安静间隙我们赶紧睡着。
第五章 插曲,玩笑
和十四中每年都要送出十多个初中毕业班相比,萝川中学真的是很小——校园小、老师缺、学生少。
我记得去年十四中初三班有十一个,初三分班是按模拟考试成绩的标准来的,当时我中等偏上的考分也才能分到三(五)班,可见竞争的激烈。
老校长说,要进对面重点高中部的学生,除了你们在坐的,还有外校甚至全省的中学生,你们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要加油啊。那时学习好的同学都会往好学校送,不像现在政府会按地区划分学生生源分配给学校。
学校开大会时我们终于见到萝川中学的校长,是个瘦高个子腰板挺直的人,说起话来干脆利落一点也不像十四中的老校长拖泥带水,他开口说话时笑容就浮到脸上,话一说完笑容就消失无踪,表情变化快得像个唱花旦的戏子。
“我喜欢他的笑容,看起来没有一丝负担。”
“笑意来得快去的更快,这种才是真正的笑面佛,面善心狠,别高兴太早,得小心!”陈霏霏却不赞同我的看法。
校长讲话不多却也主题鲜明,陈霏霏总结为三方面:第一,向同学们解释他前段时间进城学习所以没在岗位上的事情,并重复强调了副校长念过的校纪校规;第二,大致介绍了学校现况、师资以及念了一通学校办学不易的“苦难经”;第三,特意提到毕业班的问题,给同学鼓劲给老师加压顺带给我们十四个补习生分了班。
母亲说,我擅长感性思维,不过女生大多都是这样。
我从小就偏好文科,上幼儿园之前,我就会搬个小竹凳坐在花园里凄声怨怨的背诵“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阿婆急急的从楼上跑下来,用那种我不认识的语调感慨,这丫头,这幽怨气质,这个千古才女李清照……我不知道阿婆这些话是对谁说的,因为当时和她一起跑下楼的还有目瞪口呆的王姨。
语文、政治是我从来不舍得多花时间去学习的课程,十四中学习时,我可以在文科课堂上看小说、描漫画,甚至可以趴在课桌上睡大觉,老师只会说:刘雅玲,请你坐到最后一排,因为你影响到其他要听课的同学。
那一刻老师用的是商量的口气,因为考试时我总还会是第一名。
坐在陈霏霏我俩后面的也是两个补习生,男同学,彝族血统,人长得紫马黑汉的,我问陈霏霏紫马黑汉是什么意思,后面一个男生就大声回答,就是男子汉气味十足!
他俩总是牛气熏天,同学相互做自我介绍时,高个的宋陨先站起来,“同学们,我脾气不好大家别惹恼我,我发起民族脾气来可不得了。”他同桌朱子新更是说得简短,“我的自我介绍和宋陨一样。”
陈霏霏年龄大些心性也成熟很多,没超过半天时间,她就用那“地毯式搜查”的打探消息速度,把两人是理科尖子去年考分不错但没考取理想中专而复读的情况传播到我耳朵里。
校长讲话结束后,我们就正式的分了班,十四个补习生分别被分进了两个毕业班。甲班五个,乙班九个。陈霏霏凑过来悄悄说,“雅玲你知道吗?甲班是优生班,乙班是普通班,能进甲班就意味着能得到更多更好的待遇,希望大大的啊。”我说我无所谓,学生读书是为了学到知识,学校又不是养饲料猪——还要分槽。
刚回到教室坐下宋陨就拍了拍我的肩膀,“喂,刘 雅 玲 同 学,放学后咯要和我们去钓鱼?”
我头也没回,“我不会钓鱼。”
后桌大笑,陈霏霏回头去,“同学还会钓鱼啊,看不出来嘛。你们的鱼杆在哪里呢?”“宿舍里。”“你们要到哪里钓鱼呢?”“朵落河里。”“几点钟出发呢?”“放学后。”“哪些人呢?”“就我俩。”“好啊,钓鱼好玩啊,等着我们跟你们一起去,放学后要等着呢,不见不散嘎……”
这回轮到两位后排男生目瞪口呆,“真的要去吗?”我问。
“假的,骗骗他们和他们装装囊,你知道这里的男生说的钓鱼是什么意思吗?”我摇头,“就是要泡你!”我突然恨得牙根痒痒,又是我听不懂的萝川话!我身体里留着萝川的血统,可我已经没法真正融入这方山水了。
“可能成绩才是我唯一能跟你们真正沟通的东西。”晚自习休息间隙我和出来吹风的欧阳婷聊天。
“怎么会。”欧阳婷是内秀型女生,从来不会和其他同学多说一句话,她从镇北一中回来补习,和我同宿舍。入学那天她妈妈不断的斥责她,埋怨她床铺的位置占得不好,没光亮!她瞅着我靠窗的床位对欧阳婷吼,陈霏霏拉起我就往外走,“别理她,这种河东狮吼的女人,我在四川老家见多了,就会抱怨别人,没劲!”
欧阳婷心理素质不够好,这是欧阳婷母亲临走时扔给班主任的话,然后呼啦啦像一阵风走出宿舍。
“对不起,我妈就这样。”欧阳婷红着脸诧诧地解释,“个性不同,没事。”我走过去拉了拉她的手,安慰她坐下来。“来,我们来聊天,”我适时地提议解除了欧阳婷的尴尬。
“刘雅玲,你很优秀,真的,我们都很喜欢你。”欧阳婷很记真,那天我善意地举动她一直感激地记在心底。
“孔乙己,阿q,阿q,孔乙己……”我们正在争辩时,互老师走进来,“同学们,安静安静,我有要事通知。”
后桌两位男生顿时松了一口气,陈霏霏通过对他俩性格、动作行为、语言风格的分析,给他俩起了孔乙己和阿q的外号,“中学生没有外号是不行的,你俩凑合着就随便挑一个吧。”陈霏霏的口吻不容置疑。
“陈霏霏,不要讲话,要说的事情和你们有关。”校长不知何时站在讲台上,“同学们,刚刚接到县教委的通知,今年初中不准收补习生,但鉴于广大家长和同学的强烈抗议,坚持选择补习的同学,最后的中考成绩会比应届毕业生多扣除40分……”
教室顿时变得安静,全班同学的视线都聚焦在我们五个身上,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40分,将近半百,可不是个小数目。
“你们班还好,只有五个,乙班可是有九个晚届生。”校长转出去后,陈霏霏咬牙切齿挤出一句,“雅玲,看到没,佛变成虎了。”
有些东西当你努力想去追求的时候它却常常舍弃你,就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我对欧阳婷说我要好好学习考个好成绩来与同学更好的沟通时,学校决定放弃我们。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大概就是这样,”我对孔乙己说,当然,孔乙己是宋陨,那个不喜欢思考的朱子新已经罢课去想到底要不要继续补习的严重问题去了。
“我有杀手气质,我就是要坚持到底!看他们能把我们怎样!”孔乙己恨恨的感叹。
“雅玲,乙班已经走掉四个晚届生了,”陈霏霏的消息总是最灵通的。
“那好啊,那两个班坚持抗战的同学就一样多。”孔乙己的幸灾乐祸遭到我俩的一致白眼。
第六章 彝族,婚礼
周六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铺里给母亲打电话时,蔡以走过来,“刘雅玲,这个周末你有事吗?”
我纳闷地摇摇头,这俩姐妹有什么话总是姐姐代表妹妹说的。
“是这样的,这个周末我哥要讨媳妇,我想约你一起去我家玩。”她的彝族口音很重,听起来很特别。
“就约我一个?”
“不不,不是,我姐也约陈霏霏她们了。”崇拜火、使用太阳历、订娃娃亲、跳三跺脚到脚酸……阿婆和母亲给我讲过很多彝族热情、豪放的风土人情,到正宗的彝族家庭中去看看一直是我的心愿。
舍友们果然已经很兴奋,大嗓门的王文君站在宿舍门口请邻村的同学帮她转告家里周末不回去的事,“我明天要去舍友家结婚,”她的话音一落,我们全都暴笑开了,肖虹鹭尖声喊,“蔡以、蔡可,快喊嫂子!”
“别吵别吵,不就是说错话嘛。”王文君脸红到恨不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这个错可不小,”肖虹鹭得理不饶人,“泼出去的水说出去的话,看你怎么收回来。”
这一次,连一向淑女的欧阳婷也笑倒了。
“蔡可,你们是不是有订娃娃亲的风俗?”不知是谁发问。
“有,蔡以我俩也订过。”
“是吗!那你们的姑爷现在在哪里啊?”陈霏霏好奇到极点,云南少数民族多,民风民俗多,我搞不清楚的真多,她平时总是感慨。
“这……”蔡可有些害羞。
“订娃娃亲具体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母亲讲过,但不具体。
“这是我们彝族人家的传统习俗,相处融洽的彝族家庭,当双方母亲怀孕时,就会找个好日子歃血为盟,在神灵面前许愿,将来两家孩子出生时,要是异性,就让他(她)结为夫妻,要是同性,就让他(她)们结为兄弟或姐妹。”
“这!”我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会有人反悔吗?”
“这是我们彝族历来的风俗,不管将来有什么理由,都不会改变。”蔡可十分肯定,“对,彝家里大学生和文盲生活在一起的现象很多。”蔡以到底岁数小些,看现象时并不往深处细想,也许这就是她总能快乐的原因。
说着这些的时候,她们的神情很安详很幸福很理所当然,“可这是提倡自由恋爱的时代,”看着她们的坦然我们很是感慨。
“蔡可,讲讲你们的‘姑娘房’吧。”我邻床的尚小芬神秘兮兮的提议。
“什么姑娘房?”王文君终于沉默不下去了。
“彝族女孩成年后,父母都会给她盖一间“姑娘房”,类似于女儿家的闺房。”“那你们有吗?”“有。”“我们要去里面玩……”话一结束宿舍立即炸开了锅,有的忙收拾行装有的忙梳妆打扮有的忙赶写作业,大家都乱作一团。
蔡可家在大山深处,从学校背后的山路一直往上走,山不高却一座连着一座,蔡可,还有多远?这是我们在路上问得最多的一句话。
“快了,快了。”每次都是蔡以先回答。
“为什么还要走下坡路?”
“要上更高的山,得先下山,”脱离学校的蔡以像一只找回翅膀的小鸟,快乐轻盈的步伐让我们在后面追赶得大汗淋漓。
陈霏霏不再说话,咬紧牙关专心只看脚底下的山路,山路崎岖狭窄,确实很考验少走山路的我俩。
下山上山的山涧中总能看到清清的山泉在流淌,蔡可说这些水是山肚子里流出来的,口渴的同学可以喝,没等她说完,一路话最多的王文君就扑下去直接对着水塘喝开了,“你牛饮水啊,”蔡以大笑。
我刚想摞了袖子用手捧了喝,蔡可递过来一片宽大的叶子,“还是用叶子折个小勺喝好些,这样就不会喝到蚂蝗,”“山水里会有蚂蝗!”我喝水的欲望被硬生生吓了回去。
蔡家两姐妹的姑娘房里格调截然不同,蔡可房间里摆有女红、针线笸箩、织了一半的毛衣,陈霏霏把毛衣拿起来在自己身上比试了一番,“你未婚夫个子很高吧,你看,我试着都还嫌长呢。”蔡可登时脸红了。
蔡以房间就单调多了,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房间里竟然有个小书柜,《红楼梦》、《三国演义》……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蔡以笑笑说,“我爹以前爱读书,现在当个村支书放几本书做做样子。”
“我们姑娘房里有很多奥秘,我房间里有传递情话的方式,有约会的暗号,你们能看出来吗?”回到山寨的蔡以灵气十足。
“这是什么?”欧阳婷指着蔡以窗前的一撮青松毛问。
我们聚拢过去,青松毛呈漩涡排列,中间插跟小棍,斜斜地指向南方,“这是她们给我留的聚会地点,”蔡以收了松毛,“这种联络方法很古老,很神秘,但很准,是从前彝族人民用来占卜十月太阳历用的。”
我们一片唏嘘,古老的智慧总是个谜。
蔡以家是一个宽敞的农家院落,按彝族传统的正房,厢房,耳房的样式建筑,房子依山而建。大门用松枝缠绕起来,院子里洒满了青松毛,院墙边扎有一堵树墙,“这种树可是少见树种,可以避邪,”蔡可指着树墙说。
院外山坡上四处可见盛装的彝族同胞,或三五成群闲唠嗑子,或彝家老少互对山歌,“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陈霏霏在蔡以床上睡了一觉后有了精神。
“这是彝族在‘对调子’,就是常说的‘唱山歌’。”彝语唱的我也听不懂。“你们有没有看上眼的,在这里,看到对上眼的青年男女悄悄到松林里去说情话是不奇怪的,”是吗,我们惊呼,爱情也太容易产生了吧!
“当然,因为彝族的风俗是,不管哪家办喜事,不管有没有请你,只要你遇到或者你想去参加,都可以前去,主人都一定会热情欢迎,”蔡以急忙辩解,“难怪,这么多人,”大家恍然大悟,彝家的婚礼,院内喜气洋洋,院外也热闹开心,真是像过大年一样。
新娘子进门时小姑要回避,新人进门后参加婚礼的宾客几乎都会被邀请到新房里去坐坐,当然,这“坐”也不是想像中那般轻松。刚进门,我就被“铸了犁头”(就是被彝家小伙提着手脚在空中荡秋千),刚转身,又被抹了“锅烟子”(烧柴的锅肚底上那层黑灰),陈霏霏更惨,给她抹锅烟子的阿老表(彝族小伙子)还在手上恶作剧地加了层猪油,结果越擦越黑,越洗越多,猛然一看,就像个画劣了彩妆的戏子。
吃饭是彝族婚礼高[chao]的新开始,饭局上,有人会趁你不备突然盛一大勺饭给你,甚至还会给你周到地加上肉,倒上汤,所以吃饭时最好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因为如果加在你碗里的东西吃不了摆着会被主人认为是很大的不礼貌。彝家吃饭哪又少得了酒,这酒不是品,而是饮,豪饮,彝族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民族,当高度的烈酒遇到热情好客的彝家人,这酒,哪能少喝,这人,哪还不醉。
天色渐晚,吃完晚饭,厨师就开始准备夜宵,篝火燃起来,大块的羊肉煮起来,轻快的三弦弹起来,热烈的左脚舞跳起来……没有人会说要睡觉,也不兴睡觉,通宵的喝酒,吃肉,对山歌,跳三跺脚是彝家婚礼夜晚的常规节目,这是一场视觉和味觉的盛宴,这场盛宴的主题,只有两个字——欢乐!
第七章 长跑,前世
“阿q同学,拜托拜托了,”我拿着快算完半本草稿纸的几何题虚心求教。
“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阿q一脸的得意。我面子有些挂不住,老实说,演算数学题孔乙己同学比阿q同学强,可今天孔同学翘课,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为了放学后不被刚刚找到男朋友的数学老师留下,我只好忍气吞声虚心请教。
数学老师30多岁,脸上总是涂着厚厚一层白粉,陈霏霏课间上去问作业后回来告诉我们,“张老师脸上的粉搽得可真厚,给我讲解答案时,脸上的脂粉因为肌肉运动而簌簌地掉到课本上,”我们一片嘘声,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问过张老师数学题目,从小我就对脂粉过敏,母亲和远房的表姑妈断绝来往,听说就是因为表姑妈爱画浓妆又爱亲我,她一来我就打喷嚏流鼻涕还泪水涟涟,医生说我过敏——肯定是对化妆品过敏。
阿q同学的第三种解题方法还没出来,“朱子新!”一声大喝吓了我们一跳,回头,校长不知何时站在讲桌前。
“黄鼠狼来到,一定没好事。”陈霏霏开始发牢骚。
“通知!通知!!紧急通知!!!”校长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天气并不很热,看起来他走得很急。
“同学们,教委又来新通知了,从今年开始,中考要加考体育三项——铅球、跳远、百米短跑,体育45分的考绩最后将计入中考总分。”校长又抹了抹脑门,这次没见汗珠,“要抓紧啊要抓紧。”对班主任说完这话后校长直奔乙班去了。
站在操场集合时,柏维英老师开始讲话,“同学们,作为你们的体育老师,我已经到了接受考验的时刻,当然,你们也是,呵呵,有没有站在悬崖边上的感觉啊,呵呵。”陈霏霏摇了摇依然睡眼蓬松的我,我向四周看了一眼,天哪!同学们为啥都拿着我们补习生看。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萝川中学是不开体育课的,课程表上排为体育课的时间我们都会被英语、物理、化学、政治等作业和考题包绕,美术、音乐课在初三班课程表上更是直接不见踪影。
到萝川中学来的几次摸底考试,文科成绩都是我第一,理科成绩都是孔乙己第一,孔乙己和我都属于瘦弱单薄体形,来文的,没问题,比武的,肯定得摔,我顿时明白了成为眼球焦点的原因。
“同学们都知道,我是本校最严厉的老师,当然,你们给我起的‘黑煞风’的外号我也不是不知道。”柏老师自嘲的一笑,黑脸马上现行,“俗话说得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强健的身体素质是不可能考好体育的,从今天早晨开始,全校同学都要开始长跑,跑步路段从学校到萝红公路三公里桩处,然后返回。”操场里发出一片唏嘘声,按这样算,我们每天岂不是最少要跑六公里的公路,“还有,毕业班严禁请假!”
萝红公路是刚刚新修的土路,随着柏老师一声上路,萝红公路上顿时黄灰滚滚。
孔乙己递了张纸条上来:放学后我们带你们去采果子。
我把纸条扔回去,“不去”,上次他们戏弄我的恶作剧我还记恨在心。
阿q又传过来一张:这次绝对不耍你们,今早跑步时我俩已经瞅好果园了,李子正好成熟。
我向陈霏霏征询意见,“田边桃路边果,不摘白不摘。”跑步训练让陈霏霏很是疲惫。
我把纸条传给欧阳婷,她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写过来一段回话:雅玲,萝川是有名的柑桔之乡,萝川乡盛产核桃、花生,这片山头上最好吃的是李子,我在镇北县城里吃过的德国李、大红李都没有萝川李好吃,这里的李子成熟得早、李子核小、口感浓甜,细嫩、清脆、无酸涩,值得去一偷。
偷?我疑惑地看着她,她眨了眨眼睛,那可爱的样子,让我想起一种名叫“篮宝石”的李子。
走在路上我忍不住问孔乙己,“果园远吗?”“不远,翻过这座山就看见了,”阿q今天格外老实,我吸了一口冷气,看见了不意味着就快到了,萝川山连山弯接弯,对面你抬眼就看到的那座山,也许你绕了十八弯山路仍然走不到,山里读书娃的知识都是用脚步丈量得来的,阿婆说这句话时我怎么也理解不了,直到到蔡可家做客时我才明白,萝川的很多村庄都不通公路,他们的运输靠人背马驮,大山在他们的背上沉重地向文明迈进,就算给我们一辆轿车也没路开呀,他们无奈的玩笑中饱含无奈。
欧阳婷挽起陈霏霏的手臂,幸好早晨我们少跑了两公里,陈霏霏暗自得意,跑到两公里处我俩就躲到公路边的松林中,看到同学们往回跑时又赶快混了进去,还好没被‘黑煞风’抓到,大家感慨。
“还有多远?”欧阳婷有些着急,“赶不上晚自习可不行,我妈会来查的。”孔乙己晃了晃布袋,“还早!诺,这儿就有个果园,可离萝川村这么近,萝川人恶名远传,你敢去偷吗?”
我急走了几步跟上他们,萝川是典型的红土地,公路上到处都是灰坑坑,一脚踩下去,一堆黄灰冒起来,喷得人满脚满身都是,根本张不开嘴巴说话。
爬在萝川村水果基地的果树上时我对王文君说,“萝川李真的很好吃,只是上次偷李子的过程太平静,电视剧里偷水果时遭人骂、遇狗追、摔跟头的情节都没出现,”我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王文君“啊”了一声,她的大嗓门向来分贝吓人,不过转眼她就没人影了,“闺女,我拉你下来,”一个满脸皱褶的白胡子长者和蔼的说。
完了,我这个小偷被现场抓到了,这是我爬下果树后首先想到的。
“你今年多大岁?”老者看起来慈眉善目。
“十五。”
“家里几个人?”
“三个,五个,不对,六个……”我一时有些恍惚,阿婆、母亲、我,李叔和王姨应该算吧,那父亲呢?我的数学真的学得不好,连有几个家庭成员这样简单的数学题我都会犯迷糊。
“你属什么?几时出生?你妈叫什么?你阿婆几岁……”老者一连串的问题把我问晕了,我没再回答,“这些和偷李子有什么关系,你要打要罚就快点。”王文君早没踪影了,我很是底气不足。
一个老婆婆走进果园,“你可别吓到人家小孩子!”她转过来对着我,“丫丫,你要吃李子尽管来摘就是,我老伴生来罗嗦,莫理他。”我谢过这位老奶奶,一溜烟跑出果园。
“你这是干嘛?见谁都要帮人家算上一卦。”“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这丫头灵性可爱身上却阴气十足,怪了,她奔跑起来的样子就像一只蝴蝶在飞舞,前世,缘分,今生,破解,来世,谜啊谜……”我转出果园时,长者和老奶奶争吵开了。
“都怪那学校穿坟过墓的破坏着风水!”老奶奶被长者说气了,我没敢回头看,陈霏霏一定在小水沟边看书,我要去那里找她。
第八章 乐园,隐私
从镇北县城到萝川乡的公路是沿着朵落河向前蜿蜒的,与萝川乡紧邻的浦坝乡是镇北县境内有名的泥石流高发地段,雨季来临时,朵落河水就开始变浑,红土地上的黄色腰带——这是彝语对“朵落”的解释。
萝川中学位于萝川山头,学校后面有一条萝川大沟经过,是十多年前发动群众修的人工渠,萝川大沟从山腰中间穿过,听说修沟时劈岩凿洞的,费了很多功夫。
这块空地是陈霏霏迷路时找到的,早读课后陈霏霏约我下午逃课,“我带你去一个读书的乐园,”她拽了拽我,“别犹豫,绝对是个天堂,你一定会喜欢。”
萝川大沟沟梗不宽,很多沟梗只是用土坎堆砌而成,沟渠外边是悬崖,往山脚俯视能看到萝川公路在向前弯曲延伸,很少有车在路上行驶,“这路上,见着辆车在行驶都能让人高兴半天,”这是李叔那天的感叹。
看着公路我突然有些眩晕,“霏霏拉我一把,”我急忙喊,“怎么啦?”“没事,我可能有恐高症。”我按了按太阳穴,镇静下来。
陈霏霏找到的果然是块好地方,从萝川中学出发,沿萝川大沟的沟梗一直往浦坝乡的方向走,我俩没歇脚也走了差不多半小时,沟边上的路不是很好走,除了放水的人,几乎没有人来这里,僻静得让人不敢多说话。
宽敞和空旷也是让我们欢喜的一点,沟边上有一块天然突出的大石头,被人从中间炸开,水沟从中间穿过。在这块大约六平方米的地方,上有石块遮挡,下有石块垫地,石头是天然的花岗石,绝对不会掉下来。
萝川沟里的水清冽透明,沟底有绿油油的青苔在肆意生长,随着水流在沟渠里悠闲的摆动,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
我们干脆脱了鞋袜,光脚趟进沟里,弯腰泼水到沟边的大石板上,边泼边冲洗大石板,水花四溅中,我们幸福得像回到童年时光。
“雅玲,我们来睡个午觉吧。”陈霏霏提议。
“好啊,”我把浇湿的头发摞往脑后,首先在大石板上躺下去。
闭上眼睛之前,我开心的想,这里静谧清凉没人打扰,刮风下雨也不怕,真是个世外桃源。
湿漉漉回到教室后,孔乙己同学喋喋不休的追问开了,“你俩到哪去了?互班可来查教室了!你俩要做好准备?小心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们相视而笑,无语。这是我们的天堂,我们心底的秘密,与别人无关,也无需告诉老师。
事实上我俩并没给同学拉后腿,放学后的背诵课上我俩都一次过关,面对目瞪口呆的后桌同学,陈霏霏得意的说,“雅玲我们到乐园背书去了,效果奇好哎。”
周末我们都会到“乐园”去,或解题或看书或者什么也不做,就只是静静的躺着,看看山脚下静悄悄的萝川公路,听听沟水在耳边淙淙流淌,默契地感受时光和沟水一起流逝,然后,甜甜地入睡。
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陈霏霏突然说,“雅玲,你转过身去!”我一愣,瞪着她,“干嘛?”
你转过去嘛,快点,她急急的催,一分钟后,她说好了。
我回头,深水沟处的陈霏霏竟然一丝不挂,她是赤luo裸的,一个已经发育了的少女,光着白净的身子大笑着泼一大捧水过来,“下来吧,傻瓜,没见过美女啊!”
哈哈哈哈……我们一起大笑起来……
洗过裸澡后的我们感觉比以前更亲近了,不洗澡的时候,我们也会把脚或者下半身放进水沟里,折起衣服当枕头靠在水边,看书遇到讨论激烈的时候,四只脚在水里拍打起的水花,溅得书都全湿了。
“雅玲,快放假了,你要到哪里过年?”陈霏霏的提醒让我开始想家。
我爬起来眺望公路,“霏霏,你看到公路上那张货车没?”
“哪里?噢,是有一张。”
我在沟边抠了一块石头,直直地向公路里扔下去,“天哪,小心砸到人!”她话音完时,那块石头也坠落到货车车厢里,落得直接、准确,像母亲一贯的行事风格——果敢、抉决。
我眼泪留下来,“霏霏,公路尽头有我的家,但我并不知道明天我会在哪里。”
来看我的刘大婶乡土味十足的说,“雅玲,你需要什么尽管说,你大伯在这里还是玩得转呢。”我道过谢,转身进了教室,大婶身上那种乡镇干部家属味很让我接受不了,不过我脸上并没表现出来,“雅玲,你大婶毕竟小学都没毕业,”母亲的交代我记得很清楚。
课本看累了时我会大声朗诵周梦蝶的那首《篮蝴蝶》给陈霏霏听:我是一只蝴蝶,世界老时,我最后老;世界小时,我最先小。这时候的陈霏霏总是很安静的看着我,用一种钦佩的口吻说,“雅玲,你懂的真多。”
我没回她话,继续给她讲混沌学中著名的“蝴蝶效应”,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教授洛伦兹用一种形象的比喻来表达他的这个发现:一只小小的蝴蝶在巴西上空扇动翅膀,可能在一个月后的美国克萨斯州会引起一场风暴,陈霏霏打断我,“雅玲,你来这种地方读书真的是很埋没。”
我认真争辩,“这说明什么?说明我的少年时期不快乐,我唯一的伙伴就是书本,它们温暖了我单调的幼年生活。”
陈霏霏低下头去,水沟里有水花溅起的,喷到嘴里是咸咸的,我没继续说下去,连忙把脚伸进水里,把脚泡到发白。
“霏霏,和你相比,我不懂的东西真多,”再到“乐园”时,我换了话题。
“老舍在一本小说里说过,十五岁的人,自然没有多少主意。”
“是哪本?”我怎么没印象。
“是哪本我忘了,情窦初开的女孩子,读的小说大多都是琼瑶岑凯伦金庸的,不是爱情小说就是武侠小说,像你这样读四书五经的我就没见过。”
“我,我只是喜欢和蝴蝶有关的一些研究,我,我……”我顿时失语,多年后我看到楚楚说,蝴蝶与世界密不可分,人与世界更不可分。我才明白,原来,萝川山头漫山的蝴蝶,已经溶为我感情中一份深深的情结,刻骨铭心。
“刘雅玲,你母亲给你打过电话。”刚回到学校小卖铺老板娘就喊我。
我回拨过去,“雅玲,快放假了吧?我和你李叔最近都挺忙,就不来接你了,你自己坐班车出来镇北县城转昆明直达车,就这样。”母亲匆忙挂了电话,我看看表,下午四点,正是母亲上班最忙碌的时候。
陈霏霏也和我一样开心,“雅玲,太好了,你可以不用和你讨厌的刘大婶一起过年了。”
我冲上去抱着她,“有好朋友的日子,真好!”
第九章 眼泪,春节
我刚要掏出钥匙,“雅玲回到了!”王姨推开大门,“真的是雅玲回来了!”
王姨紧紧地抱住我,“让我看看让我看看……黑了……瘦了……高了……”王姨接过我的背包,开心地笑着,“雅玲长大了。”
李叔正在花园里除草,抬头看到我,也很开心,“雅玲,你母亲在家。”
一团雪白的影子窜出来,我本能的往王姨身后躲,“笨蛋笨蛋,回去回去,小主人回来了。”我凝目细看,原来是一只小哈巴狗,一只雪白的小狗,穿着一件洁白的马甲,“它名叫笨蛋?好可爱的小狗!”我伸出手去,“笨蛋,来!我抱抱。”笨蛋听话的跳过来蹭了蹭我的小腿,算是正式接纳了我这个陌生人。
泡进浴盆里我深深吸了口气,我可能真的长高了,不过半年时光,这个我离开时泡进去刚好能伸直腿的浴缸已经有些短小。
“雅玲,需要我帮你搓背吗?”王姨敲了敲浴室门,贴心的问。
“不用,我自己能行,”我轻声拒绝,陈霏霏说过,雅玲,你也开始发育了。
我走出浴缸站在穿衣镜前,摸摸胸前冒出来的两个尖尖的ru*房,ru*头很硬,像花园里那只画眉鸟的嘴橼,会阴上也开始长出稀稀疏疏的阴毛……我看得有些脸红,急忙跑回浴缸,把身体陷进温水里,长久不敢睁开眼睛。
换好衣服我就匆忙地往阿婆房间赶,“雅玲,等一下,”母亲喊住我。
“萝川人文地理环境还行吧?”
“还行。”
“学习成绩怎样?”
“大伯不是每月都会打电话告诉你的。”
“这孩子!坐了500公里的路程,一定累了,去睡吧。”母亲的眼神有些游离。
我垫着脚尖,轻轻的敲阿婆的房门,没有回声,房间里很安静,我看看表,快到十二点了,八十三高龄的阿婆,一定睡着了。
我蹑手蹑脚的走回我的小床,一会儿就睡着了。
“雅玲,雅玲……”睁开眼,原来是王姨在喊我。
美梦被吵醒,我有些懊恼,梦中我回忆起很多童年时和阿婆一起玩耍的细节,梦中的阿婆,正用温软的萝川土语教呀呀学语的我说话,梦中的我,穿着开裆裤,露出新长的两颗门牙,可爱得连我都不认识。
我闭着眼睛,装做熟睡的样子,直到王姨放心地走出去。
笨蛋被我狠狠地摔在床上,它用黑眼珠无辜地看着我,对我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很是不可思议。
“滚出去,”我指着门,笨蛋弹出去又弹了回来。
“雅玲,有话好好说。”原来是母亲站在门口。
“为什么阿婆病重不告诉我?为什么阿婆去世不通知我?为什么还要一直瞒我?为什么这么狠心……”我伤心至极。
“你阿婆上月去世纯属意外,我们也没想到啊,这……萝川离昆明毕竟千把里路啊……再说你们又要期末考……”母亲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喃喃解释着。
“雅玲,你阿婆走的时候很安详很平静,因为你大伯已经把你在萝川认真学习开心成长的事情都告诉她了。”王姨急忙岔进话题。
“我恨你们!”我把门锁上,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记事本上密密麻麻的涂着我乱七八糟的心情日记:
阿婆竟然已经去世,就在二十多天前,
我恨自己,都是因为我去年没好好考试把阿婆气病了,
我也恨母亲,她从来都只讲利益,事事以自我为中心,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根本不顾别人的感受,
萝川为什么不通飞机,如果有,那阿婆一定会喊我回来看她,
“雅玲是阿婆的狗狗,雅玲是阿婆的宝贝儿,雅玲是阿婆的心尖尖,喜也为你,恼也为你,雅玲就是阿婆的笑气包……”阿婆努着嘴巴讲的那些怜爱话,不会再有人在耳边这样念叨,
泪水掉在本子上,淹湿了一大块,我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的写下:
世界上最疼爱我的那个人,永远地离开了!!!!!!
大年初一早上陈霏霏给我打过一个电话,“雅玲,你过得怎样?萝川山头可热闹了,很早就有人起来放鞭炮,水井边上都是去抢水的男人,听说这里过年有男人做活女人休息的规矩,对了,萝川中学操场上好多人,篮球比赛、跳绳比赛、针织比赛……年的气氛可强啦,过年还是要来乡下才有年味……”
“霏霏,给你拜个早年,我要出去一下,”我打断她的话,挂了电话。
昆明城内不准燃放鞭炮,李叔昨天邀大家到城郊放礼花,可被母亲拒绝了,“明天一早还要到母亲坟上去扫墓,今晚就算了吧。”
看着墓碑前阿婆慈祥的遗照,我鼻子酸酸的,却没有落泪。
“刘雅玲同学,”在离开公墓的路上,十四中的班主任喊住我,“现在在哪里读书?”“萝川中学,”“哪个萝川中学,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噢,是我老家那里,”母亲追上来,“小地方而已,朱老师没听说过很正常。”
“去我家玩一会儿吧,”朱老师很诚恳的邀请我们,“雅玲是我很看好的一个学生,可惜……”老师转过身对母亲说。
李叔我俩坐在朱老师家客厅里时,一个穿红裙子的女生敲门进来,“刘雅玲,是你,好久没看到你,都以为你失踪了。”是我们班里快嘴的揣箫,“听说你到大山区补习,回来怎么也不来找同学玩?”
她喋喋不休的话语让我的脑壳开始发昏,我向师母问过好,然后告辞出来。
正月十五早晨我很早就起了床,昆明到镇北县城的班车每天只有一趟,错过了就只有等到第二天,出门时母亲拉住我,给我手腕上拴了跟金丝红线,王姨从厨房里盛了热气腾腾的年糕出来,“等等,我找个袋子装好给雅玲路上吃,”王姨忙碌开了,“也对,年十五是时兴吃年糕的,吃了才能长高,”母亲说。
我默默地看着她们忙碌,金丝红线缠绕在我纤细的手腕上,有些少数民族风味,“雅玲,这线别轻易取下来,”母亲交代,“好,”我应着,没问为什么。
李叔送我到车站,路上他笑着问我,“雅玲,除夕夜你王姨有没有逼你吃葱和蒜,吃葱聪明,吃蒜长大才有算计,她那一套一套的老迷信真是烦人。”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说真的,这个春节过得混乱,吃过什么做过什么我都忘记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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