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之五——
那一段往事,不堪回首
那一天,一个好事之人突然问我:“你以前那个后妈,现在怎么样,你们后来还看到过她吗?”
一瞬间,我变了脸色,有些愠怒。
“不知道。”我冷冷地回答,不愿意再多说第二句话,我借故离开了。
可是,那一天,我心里都堵得慌。我多年来努力想要忘记的往事纷至沓来,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旁人不知我的忌讳,不知往事的伤痛,非要揭起我的伤疤来看一看,她不知道,每一道伤疤都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母亲在1988年去世。没过一个月,爸爸对我说要再婚。我是讲理的孩子,除了同意,似乎,我无法再多说什么了。于是,母亲去世刚一个月,爸爸再婚了。
我从来是个简单的人,我的字典里没有出现过“恨”字。虽然,我知道爸爸这么做是对不起妈妈的,但我还是想让爸爸过快乐的生活,我努力地想博得后妈的喜欢。
那时,我还只有十六岁,但我学会了做所有的家务事。每天回到家里,我很自觉地做好了饭菜。通常,这个时候,爸爸还在去接后妈回家的路上,于是,我和妹妹会站在大路上等着,远远地看见爸爸的自行车过来,满心都是欢喜。在两个失去母亲的女孩心里,唯愿能再得到一个幸福的家。
母亲在生的时候,很会持家。等到她去世后,姨妈帮我们收拾东西,才发现家里的几个大衣箱里会是崭新的毛毯和棉被。姨妈禁不住落泪:“你妈,她是想早点把你们姐妹俩的嫁妆都准备好呢!”姨妈把箱子都锁起来,交给我几把钥匙,叮嘱我无论是谁都不可以把钥匙给他。
后妈进门后不久,爸问我要钥匙。当时,我没有一丝犹豫,马上就把钥匙掏出来给了爸爸。在我简单幼稚的心里,万万没有想到,几个月后,箱子里已是空空如也,以至于我和妹妹床上的新被子都换成了旧被子。
爸爸逐渐发现了后妈的不正常。她从不做饭,不洗碗。扫地只扫她睡的一间房,而且只管把房间里的垃圾扫在客厅里,然后就再也不管了。家里买了米,她会用塑料袋留一些米收在卧室,油也用旷泉水瓶留一些收在床底。甚至于煤也用纸箱收一些放在床底下。很快,爸爸发现卧室里堆积的东西越来越多。有一天,我去炒菜时才发现没有油了,没办法,我便去食堂打菜。等我打好菜回来时,后妈正在用她的“储备油”煎鸡蛋,坐在一张桌子上,她吃着香碰碰的鸡蛋,我和妹妹咽着食堂打来的青菜,心里很不是滋味。
过了不久,家里更多的东西不翼而飞,以至于窗帘布都不见了。我和妹妹稍好点的衣服总是下落不明,有时,买了一个新的发夹,刚洗完头发出来,发夹踪影全无。我们都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但都沉默不语。
终于有一天,爸爸爆发了。
那天,后妈洗了澡出来。突然神经兮兮地到处乱翻。我和妹妹在看电视,看着她在席子底下,枕头底下,窗台底下找了个遍,就是不知道她到底在找什么。正在这时,爸爸回来了。她迎上前去,用委屈万分的语气说:“我的手表明明就放在洗衣机上的,洗了澡出来就不见了。”她把头转向我和妹妹:“你们看见了吗?是不是你们藏起来了?”她又跑出去用根木棍在水沟里翻了翻,一边大声地问我们:“是不是被你们丢到沟里了?”我和妹妹当时异乎常人地冷静,甚至是冷漠,是麻木。我们一句话都没说,仍然扭头去看电视,让她一个人跳进跳出地演戏。很久,爸爸忍无可忍地一声怒吼:“够了!我早就看穿了你的把戏!今天我要不在你的房间里找到手表,我就把自己的头扭下来给你当凳子坐!”爸爸象头愤怒的狮子一般冲进卧室,过了十多分钟,他在床的夹缝里找到了手表。后妈下不了台,尴尬地说:“是我忘记放在那里了。”面对她的种种表演,我始终未置一言,可是对她的鄙夷充盈了我的心,从此,我再也没有叫她“妈”。
爸爸不在家的日子,我和妹妹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有时,她有意把门在里面反锁了,我们有钥匙也开不了门,只好去学生宿舍里和同学们挤着睡,吃饭时就去学校的食堂里赊帐。有时,我觉得自己在她的阴影底下折磨得要发疯了。我整晚地做噩梦,有时,梦见自己自杀了,有时,梦见我下毒把她害死了,有时,又梦见她把爸爸害死了。每个梦里都是血淋淋的,充满了死亡的恐怖。我不想和她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于是,我经常在吃饭的时间爬到学校的山坡上发呆、挨饿。高三的时候,我只有七十六斤,腰围只有一尺六,常有人痛惜地说我象片树叶,一阵风就可以吹走。想毕,那也是挨饿的结果。
好在,我和妹妹只在她的阴影里生活了三年,如果日子再久点,我真怀疑自己会做出什么傻事。我是个一条路走到底的人,压抑得太久了,难保我不会跟她拼个你死我亡。
进入大学后,我几乎不回家,只和爸爸互通书信。有一次,爸爸说,他决定要离婚。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要从这个阴影里挣脱出来。这场离婚战打得很激烈,直到我大学毕业那年才告结束。爸爸破财消灾,用两个麻袋装了些衣物,从那个噩梦里逃离出来,刚好我和妹妹都毕业参加工作,我们仍然过着父女三人相依为命的生活。
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多年,爸爸离婚后,我们远离了过去生活的地方,我们也绝口不提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于是,那个曾被我叫过“妈”的女人在我脑海里渐渐地模糊了。
后来,我看过一些心理书籍,知道了我曾经的后妈其实患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于是,我不再恨她曾对我的家庭造成的伤害,毕竟,我、爸爸和妹妹还是团聚在一起。只是,回忆往事的时候,我总是跳过那一段,当作有过一段失忆。
那一段往事终于过去了,那个不快乐的我,挨饿的我,冷漠的、麻木的我,终于湮没在岁月的尘沙里,如果可以,终生,我不愿回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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