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妹妹来,我离家要近一些。于是常在念头来时,兴致勃勃的便踏上征程,说是“征程”一点也不夸张,因为回一次常要转三四趟车,但常在念头来时,又执拗的不可抗拒,常是一分钟也等不得了,象是急于找回什么东西似的,马上收拾行装飞也似的跑去。
刚刚参加工作那会,城里的路有些还是羊肠一般的小道,交通就更别提了,常为能挤上回韶的长途客车而在车上偷乐半天。
有一次还碰上了打劫的,同座的一个半大小伙子因为说的是满嘴的普通话,头一个被劫了,劫了还不算,还被那打劫的其中一个染了满头金发的妇女打了两个耳光,强词夺理的说他想吃她的“豆腐”沾她的便宜。
直到我们每人丟了两百元钱,那帮人才让那小伙子脱了身。
头一次遭遇到这样的事,吓得浑身筛糠一般,根本别说反抗了。那不是找死吗。
过后回想,那个小伙子不知是不是他们的托儿呢。
有时坐的是闷罐子车,痛苦万状就别提了。
单说有回坐那种每逢站就停的慢车,在钨矿,大宝等站会有一拔一股的劳工往上涌,他们也都是回乡的,也有的是到西北地区去寻求发财的。
有时等我意识到,该马上上趟厕所时,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已被人流挤在一个小角落里,人身上的汗臭味,狐臭味,如腐烂的青菜散发在头顶周遭。孩子的哭叫声,妈妈的哀求声,父亲的斥责声充斥在耳畔。此时好象只要划一根火柴就会爆炸。我只好抱紧自己的行李,竭力把自己想象成在蓝天白云下翱翔,或是一片清新的桔瓣皮,独自在晃荡的车厢里怔怔发呆。
或许平时的我对生活的理解太过于片面了,太虚浮了,太单一了,真真是“人生反被人生遮掩住了”
有时看着车厢里的芸芸众生,那一张张疲惫不堪的,汗流满面的脸和因为渴望目的地而显得分外忍耐的神情,我忽然会很难过,这是一种更真实的生存的人间,没有咖啡,没有伴侣,而是更真实的一种社会。
好容易回到家,当踏上那一块土地时,才明白为什么想回来,这里有生我养我的父老,有我看着长大的老黄牛,小黑狗,和田间地头的花花草草啊。有时望着站在地头的那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和少女,恍惚失措时,觉得已是似曾相识,真是“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刹那间,时间就猛然倒流,真不知今夕何夕了。
多少回,人回到家里,心也安详了,睡觉便也踏实了。
灶头,八十八岁的奶奶在为我做家乡的咖箩饼,那一股熟悉的芝麻,花生,艾草的混合香味,让我百闻不变的家乡的味道啊。
有时我忽然有些明白过来,我从千里之外的f城飞来,原来就是为了寻觅这一股含着芝麻,花生,艾草的味道,还有炕头那秫秸草干干的味道而来啊。
那晚月亮刚刚升起,我便和姆妈到村头老于家去,他有个过继的闺女,是我青梅竹马的朋友,叫飞花,二十八了,生第六个孩子时丈夫到外面打工去了,只剩她。于是她也就带着孩子们回到了继父家里,让她母亲帮忙照看孩子,她好干些农活,姆妈说,她继父从没给过好脸色给她看,还在一次喝得烂醉时在一间茅草搭成的厕所里强*了她。飞花生不如死,彻夜痛哭,彻夜哀叫,彻夜寻死,最后是被劝回来了,六个参差不齐的碎娃娃跟在妈妈的屁股后嗷嗷的哭,哭妈妈不理他们,哭自己尿了裤子。他们都还小,不知妈妈的苦。
姆妈还说,她的继父已被抓去做牢了。丈夫不再回来了。路还好长,你要好好劝劝她。
初见到飞花,委实不敢认,黑而瘦的脸,干瘪的身材,那是二十八的人啊。
她倒还认得我,一见我,就委屈的象个孩子似的裂开嘴哇地哭开了。哭完了,就那么不作声的呆坐着,要不就木木然的蹲在地上,久久不动。完全没了往日的俊美。
不知怎么去劝她,那一刻的我笨拙到了极点,只心在滴血,只那么的觉得,一切都被时光卷去了,卷去的不仅是飞花的青春,还有人间某些延续的情感。
时光的流逝,但愿我能悟到点什么。亦期望未来的时光会抚平飞花的痛和伤。
人生总难免遇到一些最感慨,最尴尬,最狼狈,最无可挽回的境遇,这是否最为难受,最为可怖的哪种?
我的故里的父老兄弟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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