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不眠之夜。月光凄清地照着窗台,风吹过树梢,飒飒有声,仿佛是一种叹息,一种低诉,更是一种悲泣。
王易疲惫的靠着床头,月光将她的脸照得很白,也照亮了她无法遮掩的悲凉。
二十二年前,王易十八岁,还是个害羞的小女孩。
那年的五月,天气温柔得令人心痛。读大学的姐姐王玫说五一要回来,一起来的还有几个同学。王易去车站接王玫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郑朴原,就在那一瞬间,王易听到了心里一声脆响,犹如玫瑰花开的声音。二十八岁的郑朴原在刹那间敲开了王易十八岁的心扉。可是,郑朴原是王玫同学蔡馨的男朋友,他是和蔡馨一块来看蝴蝶的。这个小城,没有别的景致,就是在一个山谷里有很多各种各样的蝴蝶,当地的人把那个地方称作蝴蝶谷。五月,正是蝴蝶翩飞的季节,他们是慕名而来。
第二天,王易随他们一起去了蝴蝶谷。
一路上,蔡馨挽着郑朴原的手,带着幸福的微笑。王易沉默地走在最后,看着郑朴原的背影,品尝着心痛的滋味。看得出来,蔡馨不仅漂亮,而且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孩子,小小的王易和她站在一起,有种自惭形秽的卑微。
去蝴蝶谷要翻一座大山,蔡馨不时地嘀咕着:“这么远,累死了,早知道就不来了······”
郑朴原不说话,温和迁就的笑。
走近山谷时,一直沉默着的王易忽然激动地叫起来:“我闻到了花香!我听到蝴蝶飞的声音了!”
蔡馨善意地笑着:“哪啊,小家伙,你神经过敏了吧。”
郑朴原却也欣喜的:“是啊,我也感觉到了!”
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向着山谷的方向跑了起来,留下蔡馨和王玫跑不动,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跑到了山谷的入口处,王易和郑朴原惊呆了,各种颜色的野花猛地扑到了眼前,几乎令人眩晕,成千上万只蝴蝶在花丛中翩翩飞舞,如同一个个彩色的精灵。这时候,王易的泪崩溃了,汹涌而出。
郑朴原温和地笑,拍着她的头:“太高兴了吧,傻丫头!”
只有王易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哭,是啊,她真是太傻。傻到可以为一个初相识的男人泪如泉涌。
“你这个小妹妹挺有意思的。”郑朴原对随后走来的王玫说:“要考大学了吧,报a大学吧,离我单位只有两站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从蝴蝶谷回来后,王易确立了生活目标。
旁人不知她那般发疯的学习是为了什么,只有她知道,是为了郑朴原,她要一步步地走近郑朴原。
王易是勇敢的,为了她的目标,她可以付出无尽的艰辛和努力。她真的考取了那所大学,离郑朴原工作的单位只不过两站路的距离。她终于找到了接近郑朴原的理由。
开学的第二天,她去找郑朴原。她想,郑朴原可能早就忘记她了,毕竟,她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王易!”没想到,郑朴原从厚厚的文件堆里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王易时,脱口叫出了她的名字,她那颗惴惴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
以后,他们偶尔在一起吃饭,有时,王易没有课,会去郑朴原的办公室坐着看书。仿佛心照不宣,他们从来没有提起过蔡馨。
大学的第二年,五易十九岁,郑朴原和蔡馨结婚了。在他们风光排场的婚礼上,王易这才知道,蔡馨的父亲是那所城市的副市长。
新娘子高贵、漂亮,新郎英俊、挺拔,大家都交口称赞这是天作之合。没有人知道王易的心在流血,她忍着心里的痛给新郎新娘敬酒,蔡馨端着酒杯很疑惑地看着长发拂腰的王易,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
“她是王玫的妹妹,王易。考在a校读书了呢。”
郑朴原一提醒,蔡馨想起来了,很高兴地拍了拍王易的脸,笑着说:“小家伙,越来越漂亮了!”然后,她掠过小小的王易,挽着郑朴原走向另一桌。郑朴原走过王易身边时,不放心地回过头来,叮咛道:“不会喝酒,别喝,你看,你的脸色这么苍白。”
王易只是笑着,她把悲伤埋在心底,不让它有一点点的泄漏。
王易的爱情,从一开始就确定了悲剧的基调。但她会一直走下去,哪怕找不到一丝光亮,也要摸索前行。她在自己心里掘井,渴而饮,永不言悔。
那一夜,王易的心痛极了,睡到半夜,她独自爬上顶楼,看到明月如盘,想到如此皎洁的月光同样的照着同一个城市里的新郎和新娘,王易背靠着矮墙哭出了声。
二十一年后的今天,又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二十一年前,郑朴原的婚礼使王易品尝了失去郑朴原的痛苦,二十一年后,郑朴原的死使王易品尝了失去郑朴原的绝望。王易睁着失神的双眼,努力地在脑海里挖掘所有可疑的细节,可是,头痛欲裂的她只有放弃这种努力,她找不出郑朴原自杀的理由,也找不出郑朴原被谋杀的可能。
陈清平是在第二天找到蔡馨的。她刚从北京回来,正掏出钥匙开门时,等在一旁的陈清平问道:“是郑太太吗?我是公安局的,请你协助调查一个案件。”蔡馨疑惑地点点头,把陈清平让进了家门。
郑朴原的家布置得很舒适,是那种有钱又有品味才能布置出来的舒适。
也许是职业习惯,陈清平总喜欢盯着别人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这时候,他又习惯性地盯着蔡馨。这是个很有风姿的中年女人,她有一张圆润的脸,挂着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没有城府的微笑。她的头颅微微地上扬,又带着一丝不着痕迹的踞傲。显然,这是个一生顺利,没有忧愁的幸福女人。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陈清平考虑该怎样把郑朴原的死讯告诉她,显然,她毫不知情,没有一点心里准备。
“你——最后一次见到郑朴原,是什么时候?”
“一周前,我女儿在北京上学,我去看她,朴原送我去机场。怎么了?朴原怎么了?”蔡馨觉得有点不对,着急地问。
“郑太太,不要激动。”陈清平清了清了嗓子,很困难地说:“你丈夫,郑朴原在东方宾馆自杀了,我们想确定——”
“不可能!你胡说!”蔡馨尖利地叫起来,失去理智般站起来指着陈清平:“你是从哪里来的?!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陈清平镇定地看着蔡馨,蔡馨从他的目光里知道了这个消息是确定无疑的,她颓然跌坐在沙发上,失声痛哭起来。
过了很久,陈清平继续他的询问:“你最后一次见到郑朴原,觉得他的情绪有什么异常吗?”
“你说朴原是自杀的吗?”面对陈清平同样的问题,蔡馨象王易一般激动地说:“他要什么有什么,有什么原因要自杀?!他怎么可能自杀?!”
“从现场来看,的确是自杀。我们正在多方取证,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郑朴原是他杀。你知道你丈夫平时与些什么人有过节吗?”
蔡馨茫然地摇头:“朴原的性格很温和,与人素无过节,我想不出会有谁想谋害他。”
“你认识王易吗?”
蔡馨想了想,说:“不认识。”
看来,还有一个比她丈夫的死更糟糕的消息要告诉她了,陈清平觉得很滑稽,自己不象个办案的,反而更象个报信的人了。
“王易是你丈夫郑朴原的情人,他们维持了二十年的情人关系,她是第一个发现郑朴原死亡的人。”
蔡馨呆呆地坐着,面如死灰,嘴里轻轻的念叼着:“王易、王易、二十年、二十年······”她陷入了深深地回忆与思索,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浑然忘我,连陈清平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都不知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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