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秉青还是很小时的那次手术来过这城市。出院时洪汝魁的情绪有了好转，不禁对这城边上的农村住房有了想法：“竹竿缠草做椽子，好多还是稻草当屋瓦。这城边上的人呀——”言语中含着对他们那样洒脱的无限佩服！在他们石亭湾，谁要是把房子搞成这样，那可就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骗吃骗喝之徒，俗称的“二流子”啦！

洪秉青这次是带着异样的感觉来到的。大哥大嫂的家他也去过：平房小院落，大家推着自行车上下班，一进去就有数不清的招呼打，大爷大妈大哥大姐的。大嫂刘丹，是刘公安的女儿，洪秉松大学时候的同班同学。她很早就没了祖父祖母，到石亭湾去，见到两位老人后，半天支支吾吾的叫不出来。好在对洪秉青很好，实打实的当自己的亲弟弟对待，水果啦、零食啦准备着不少。俗语说的好，“长哥当父，长嫂当母”，洪秉青打心眼里觉得这嫂子不错！

哥嫂现在已经搬了家，一起住在教委的楼房里。灰色的旧楼，六层里还夹带着好多的办公室。公用楼梯踩着咚咚响，薄薄的走道护台上摆着几盆花花草草的，一起在九月的阳光里带着润湿的泥土发着蔫。哥嫂的住处在顶楼，打开门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刚坐了一下就汗流浃背。洪秉松一身轻松，让弟弟坐到藤椅上，自己随手拿只小板凳坐下来，介绍起搬家的原因。嫂子从隔壁的一间房里端来一盘水果，苹果、梨子什么的，坐下边削边跟洪秉青说着话。

他们在结婚前夕，刘丹的母亲就因为生病去世了。她的母亲本来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刘公安又成天忙着单位里的事，对女儿的照顾明显不足。刘丹因此也养成了比较独立的个性：凡事就像个家长，能够自己做主。在和洪秉松同班时，她第一眼就觉得这人不错：个子高高大大的，对人很有礼貌，做事又踏实，手脚风快，还没什么废话。洪秉松朴实的性格让她深受感动。在逐渐的交往中，她感觉到洪秉松除了能干，对其他同学还有一种默默的驱动力。或者说他很容易就能同别人形成默契，转而让对方在不知不觉中跟着他走。这样的个性原本是继承洪汝魁的，可刘丹觉得很像她的父亲刘公安，她很熟悉的。由是他俩的关系也就更近了。在不屈不挠的了解过程中，刘丹还发现，在洪秉松的内心深处，隐隐藏着一丝忧郁，这让他在很多关键的时刻畏首畏尾，顾虑过多，反而失去了一些大好的表现自己的机会——这样的性格是能和她相处的，也是能让她有安全感从而格外感到放心的！而且他并不木讷古板缺乏浪漫呀！篮球虽打得不怎么样，可他要往那篮下一站，其他人就只能望球兴叹了；乒乓球更是不错，由于身高臂长，又善于推挡，往往弄得对方东奔西跑狼狈不堪；口琴吹得也很好，能吹好几个调式，还能变着方法的吹出管风琴的声音，比如“婚礼进行曲”，小提琴的声音比如“梁祝”，还有极快的如“游击队歌”、“迎宾曲”等等……

她寻找着各种机会与洪秉松交往，舞会上她主动要教他跳舞，笔会上主动跟他坐在一起交流，时不时还找他一起逛街帮着参谋买些服装什么的，也不顾忌洪秉松在人面上有多尴尬。在经过一次次的角逐后刘丹终于占得了上风，击败了一个个正消极等待着的对手。毕竟，机会可不是某些理想主义者所想象的那样多不可数！

毕业前刘丹让老父亲帮忙，要将洪秉松留在城里。刘公安跑了几趟后回话说，他只能留一个在这，问刘丹选谁。刘丹说就选洪秉松！刘公安耿直的答应了。于是洪秉松留了城，进了市教委。刘丹呢，去了区里的供销系统做了会计。过了不多时候，又主动退了出来，因为她觉得那样下去没意思，倒不如自己干着塌实。正值开放搞活的过渡期，刘丹积极响应市场的号召，开了一家服装店，请了个熟人做帮手，得空就回家来看看。今天正为了去进货的事，在家等着跟洪秉松商量呢！

洪秉青吃着梨子，浑身的汗仍是一个劲往外冒，开着的电扇吹出热风来，不起丝毫作用。洪秉松让弟弟去水喉边冲个澡，换上短装。自己就跟着老婆去了隔壁的卧室。洪秉青手拿东西来到楼道交接处的厕所里，“哗哗啦啦”洗了，回来时嫂子已经走了，只剩大哥一人满脑袋的汗水在收拣水果皮。

在“蒸笼”里吃了午饭，洪秉松就忙着走了——他只请了一天半假，办公室的电话还由门卫老头抽空照管着呢！洪秉青百无聊赖，只好在楼下来回的走着，要么就看门卫大爷跟人下象棋。好容易熬到天黑。洪秉松回来的时候弟弟正坐在楼道里吹风——屋里太热，他受不了！洪秉松在隔出来的厨房里“咯咯啵啵”做好面条当晚饭，两兄弟在楼道上吃起来。大哥还是那熟识的左撇子，碗里的面条干干的没一点汤，一挽一大团，吃得满脑袋汗水……

饭后洪秉松将碗泡在锅里，说不用洗，厨房太热，明天早上做饭时一起清洗。两兄弟来到办公室里坐着闲聊，这里还凉快些！晚上和大哥一起睡在床上，洪秉青竟不自在了。想当初他还很小，就和大哥一起，睡在石亭湾的那小会客厅里。大哥一人要占好宽的地方，常常挤得自己只能靠着墙睡。于是洪秉青就常常揪他、挠他痒痒，也弄得他呵呵呵的睡不好觉。要么就酝酿许久，捂紧被子的各个角落，整出个臭屁来，再使劲揭他靠着鼻子处的被角。逼得他愁眉紧锁，大发感叹道：“哼！好大一股臭气味——熏黄了！”而今，那样的感觉却再也找不到了……

洪秉松为弟弟缴了费、报了名，安置好住处，再询问了相关的一些事项，回去了。在这样的呵护下，洪秉青正式开始了他的中师生活。同学们来自各个县，晚上就寝后就指间夹着香烟在楼道里来回闲逛，操着微微不同的口音相互介绍自己。起先还谨慎小心的，渐渐大吹狂吹自己的历史，直到对方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地下为止。这样的场合于洪秉青来说，始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就只好一个人躲在一旁，看书，听收音机。慢慢的洪秉青发现，同寝室的杨龙跟他的情况差不多，成天闷着头画画看书，于是相互一了解，竟然爱好也差不多，渐渐也就成了朋友。杨龙的父母搬家到了省会城市里居住，每每放假他就无处可去，哥哥是现役军人，在远远的云南，写得一手好字，也画画。一来一往的，竟也成了笔友。三人相互鼓励着，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军训从第二周正式开始，两个礼拜后学校放了第一回假。只有一天，洪秉青无法回家，趁起得早，洗完衣服去了一趟大哥家。大哥没空。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他的办公室里争吵着，义愤填膺的样子。大哥涨红着脸在一旁耐心地解释。老人们看也不看他，就像领袖讲话那样一手叉着后腰，一手在头顶上方挥舞着，嚷嚷着就是要见主任。眼看着这场事儿在天黑前结束不了啦！上楼看看，嫂子忙着支铺子，还没回来。洪秉青只得怏怏的回到学校。

第一个学期结束时洪秉青回到石亭湾。临回家时，哥哥嫂子商量着，要他把侄子家豪带回去。嫂子说这段时间生意很好，她和雇来的那妹子都快忙不过来了，铺区里拥挤着人流，好几次出现小孩走丢的事儿。“大人找不到小孩，那痛哭流涕的样子——看着真让人难过！”——嫂子无限恻隐的说。　

坐车沿着川陕路，颠簸着回到石亭湾。全家人都很高兴，洪汝魁抱起小孙子亲了又亲，满脸的胡子茬扎得孩子都快哭了。惹得洪秉青的老娘在一旁直嗔骂：“这老狗日的不刮胡子——把我幺儿锥疼了！”一把抢了过去！随着洪秉青的转户口，全家从头几个月起，就把几亩土地交给了别人去种。妇女主任也主动辞了职，乡里的妇女主任劝她再干几年，她也不肯，说自己年龄很大了，腿脚也不灵便，让年轻人锻炼锻炼也好呀！

洪秉柏勤快了一些，对弟弟和侄子的归来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一次，洪秉青和母亲谈话显露出了一些苗头：“……还得找你大哥，看看能不能帮帮他——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了！农村的他不干；单位的，人家又不同意……”　

洪嫦不回来。说是在学校里让一个什么“飞行员”给骗了，寻死觅活的差点走上不归路！“晓得这婆娘，到底要搞些啥名堂哦！”洪秉青的母亲不无担忧的自语着，焦虑得眉毛眼睛都攒成了一坨……（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