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递上半桶水,昆大爷乐呵呵的将它全部泼进了火堆里,顺带着说句:“我看你还烧……”话音未落,脸色就变了。有点着慌的说:“哪门越烧越旺喃?”洪秉青提水过来,看到这情景,也怀疑孙悟空借来了假扇子!洪汝魁更觉得不对劲,赶紧叫着让他下来——火不怕水,闻所未闻!他第一下想到的是否电路着了火,让人赶紧去切断电源。去的人很快回来了,说电线早给拉断啦!
昆大爷还站在屋瓦上泼水,火势小了些。下面又上来了几个小伙子,洪秉柏也在里面。屋顶上增加了人手,大家显得士气高昂。昆大爷又端着一盆,小心的踩着椽檩朝前面探了几步,准备泼向火势旺盛的角落。“轰”的一声,不见了他的人影,那几个在上面的,急得指手画脚直吆喝,又帮不上什么忙!
洪汝魁赶紧朝房子前面跑过去,下坎时滑了一个屁股墩,他也顾不上,满手的泥巴爬起来继续跑着。洪秉青也跟了上去。到了前面,那正房的门呼的开了,从里面冲出一个浑身冒着烟火的人,那人一脚揣开厨房的门,紧跟着只听里面“扑通”一声,他跳进了水缸里……
昆大爷身上被烧得像是菜花蛇,住了好久医院才回来。玖爸说,后来他清洗水缸,还从里面捞出一绺皮来!
这场大火,让赵妈和玖爸分得的这半边房子,只剩下了厨房和猪圈。究其原因,乃是玖爸的床底放着几瓶从厂区找来的汽油。那天他躺在床上吸烟,将烟头扔在了纸上引起燃烧所致。赵妈的神经受到刺激,以后好多时候,洪秉青都看见她嘴里说着疯话,跌跌撞撞的这家那家地跑。上了人家的阶沿,就坐到方桌旁嚷着要凉水喝。要么就喊着其他人的名字,闹腾着不走——“他说他要打我!我就要等他打了才走……”玖爸在旁边嘿嘿笑着给人家赔不是,好话说尽,她就是不走……
洪秉青的祖母说:“赵婆娘有神了!”山顶上有位活神仙有一次也说:“赵琼华叫神踩住了!”果然不久后赵妈就恢复了正常,跟人家说说笑笑的。
洪秉青的祖母图近便,便不再往那山上跑,就近找赵婆娘咨询阴阳事情。起初或许是由于道行浅薄吧,赵妈每次都显得很辛苦:先得两脚垂下躺在床沿上,神附体时就浑身哆嗦,在床上折腾得轰轰烈烈,还咿咿呀呀的唱着闹着。洪秉青的祖母安静的坐在一旁,满脸的虔诚,也不害怕。等这阵儿过了,赵妈就慢慢地坐起身来,浑身疲惫难耐。休息一下,再缓缓传达着死人或是神仙的意图……随着时间的推移,赵妈也进步了,不用再躺在床上请神,只坐着不停地打冷战,两眼直直的一个接着一个。渐渐甚至都能为人治病了。她将纸钱烧的灰捻一撮,均匀的洒在水碗里,要人端去。“喝了就对了!”她说。
赵妈这样的本事,一直持续到乡里再次大办学习班为止。她被劳动改造了一段时间,回来时人都有些脱形了。她疲惫地告诉大家,神仙放过了她,今后大家也不用再来找她了。果然以后她再没帮谁通过神仙的什么气,也没帮谁治过什么病!
宋巧儿初中毕业后就没读书了,成天在家做这做那的。她这几天老往洪秉青家跑,那次数可是够多的。每次她总不说找人,跟妇女主任借个什么东西就走了,过不多久又来还。洪秉青的母亲很是疑惑,可是又不好直接问,渐渐不耐烦了。背地里只是叫洪秉青兄弟俩不要出来,免生事端!
这天晚上,谜底终于给揭开了。洪秉青的母亲说,宋巧儿在家闹着要吃李子,村长夫人说已经过了时节,哪有什么李子!可是宋巧儿还死活的要吃,她母亲就觉得不放心,拉着她去医生那检查。医生看了一下,小心的问村长夫人,这娃儿定婚没有,村长夫人说还没呢。医生就为难着不肯再说了。村长夫人坚持着要知道究竟。医生就拉着她出来,小声说,女娃娃有了……回到家村长就追着问是谁,宋巧儿被逼不过,说了出来。原来是山上狗娃造的孽。宋卫东当时就从保管室旁边的那家找到了正身,会同宋巧儿的祖父,将那狗娃打成了一条嘴里冒血不断求饶的哈巴狗……
洪秉青听到这些,感到烦极了,不声不响就离开了桌子,回屋去睡觉了……
洪嫦得知弟弟的情况,也回来看。穿一双高跟鞋,七个八个的遍地走,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在原地转了一圈,让母亲评价一下身上的连衣裙好看不。妇女主任呵呵笑着看,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洪汝魁两眼睁得大大的,紧盯着角落里的地面,就像不认识那里新近织起来的一张地蛛网一般。
洪嫦学习一般,数理化特差。舅舅金万红是教语文的,她从小接受些影响,居然也挺不错,说出的话竟也夹带着些个嘲讽或自嘲的字眼儿。她向洪秉青夸耀自己在大学校园的墙报上发表的一些个评论,关于某某歌星的随笔,尽是些“梦幻、迷离、个性”充盈的篇章。洪秉青第一次听到还有这么使用词语的,禁不住睁大了眼睛,一副恍如隔世的神情。洪嫦大谈她的“万金油”专业,老师如何的古板,同学如何的怪异,某个教授看起来如何的更像一个乞丐,同学们上课时如何的装怪。新奇的东西一样样出现在洪秉青的眼前,让他应接不暇……正说得起劲,祖母在厨房里喊着灶里没火了,来个人喂点柴!洪嫦盯了弟弟一眼,顿了顿——“你去!”
洪秉松打来电话:弟弟的总分在预先取下的三个名额中居第一,预选成功;可专业成绩居最后!如果只正取两名,便有可能落选。洪汝魁就着急起来,问还有办法没?洪秉松说再看看还有什么变动没,实在无法了,就走委陪,多交点钱也没关系的。洪汝魁就问得多少,回答说每年多交一千四。洪汝魁就发愁,哪来那么多钱呀?
洪秉青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好每天借着放牛的机会躲在外面,心里七上八下的,迟迟不肯回家。生活,终于不着痕迹地在他面前露出了狰狞面孔,要让这个一向比较自信的少年,从此变得老成起来。
不久洪秉松又打来电话:正取是没门了。他找到一些关系,及时改了弟弟的志愿,已即将被某个普通师范学校录取。洪汝魁就高兴起来。洪秉青也就多少放了心。不管怎么说,以后不会再给父母凭空增添那许多的担忧了啊!
离开学还有十多天,洪秉松再次打回电话:县里某个教师子女,临时放弃了美术专业的就读,去了某个热门的技校学习。他将努力为弟弟争取这最后的机会,力争让原来的志愿学校给补充录取上!
开学前夕,洪秉松回家来接弟弟上学。
他们赢了!在一波三折的考学之路上,石亭湾终于走出了一位正而八经的有足够资格做老师的人!家里人高兴啊!他们出发的时候,老太太站在石坎上,笑吟吟的看着两个孙儿渐走渐远——她放心!洪汝魁在一旁,心里有说不出的一种滋味——老了!他的心事,很多时候就像被千百年的过去所积累起来的尘埃,深埋在地壳深处的那化石,简直连自己也琢磨不透了!在他的眼神里,分明充斥着一种渴望——那种包裹着厚厚石头的,深藏在化石里,永远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情愫……
洪秉柏站在母亲身旁,默默的一语不发。妇女主任还在突出的高地上挥着手,身影小小的,声音很大传出很远:“青儿,不要给家里节约钱!饭要吃够……”那声音,微微显着一丝颤抖……(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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