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鹤发鸡皮的宫女,在絮絮叨叨地谈论一位故去的帝王。在这寂寥空旷的行宫里,宫花无声无息地开了又落,一如她们时起时落的话语。她们迟缓的话语,轻轻地传遍行宫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抖落画梁上厚积的尘埃,也没有惊动墙角织网的蜘蛛。
自从先皇故去之后,她们用不着伺候谁了,除了几个老太监,这宫中已没有别的男人。所以,每天饭饱之后,她们就坐在檐下晒晒太阳,用往事打发寂寞的时光。脂粉已无法掩饰她们的老态,时间却冲淡不了记忆。
她们几位,十三四岁就进了平王府,成了他的贴身侍者。平王是个重情谊的人,正因为这个,才带着她们进入皇宫,离开皇宫,途经马嵬,目睹了那死别生离的一幕,流寓于巴山蜀水之间。
这些都是往事了。那时的平王,也就是后来的皇上,就像一株临风的玉树,风神俊朗,女侍们谁没有偷偷思慕过呀。她们正值豆蔻年华,情窦初开,也曾在平王面前天真的妩媚过,可是,平王却目不斜视,无视她们的存在。那时,他似乎对女人有着一种天然的戒备和敌意,后来的事也证明了他对付女人的强硬手腕。当韦后和安乐公主鸩杀中宗、阴谋窃国的时候,他联合太平公主,率领万骑一举歼灭了韦氏党羽;当太平公主试图发动政变、篡夺最高权力时,他率领厩牧兵马先期动手,将太平之党一举歼灭。年轻的皇上任人唯贤,勇于纳谏,励精图治,开创了繁荣昌盛的开元之治。那时的皇上,何等的英武果断,何等的豪气超迈呀!
自从武惠妃去了以后,先皇就像变了一个人,他变得终日郁郁寡欢,宫中也有不少丰硕的丽人,可他就是一个也没有兴趣,直到后来,他在儿子的家宴上看到了太真娘子,才一见倾心,从lu*n伦的快乐中忘记了失去爱妃的痛苦,找回了年轻的感觉。
她们年迈的叹息声缓缓滑落,这些叹息是那样的弱不禁风,还没有落地,就在空中挥发了。是啊,先皇一生都在和女人缠斗,他斗败了韦后和安乐公主,斗败了太平公主,而在太真娘子的怀里,却像一个温顺的孩子。这就是男人的通病吗?他不曾在暴力面前软弱,却在前任儿媳的软语温香中拔足不起。那时候,宫廷里的肉欲气息,撩得她们蠢蠢欲动,她们不敢妒嫉,只有艳羡和渴望,艳羡华清池冒着热气的的温汤,艳羡那少女肌肤一样晶莹的岭南荔枝,渴望先皇酒醉之后,把她们中的一个错认为贵妃,因为她们同样丰满肥美,在目睹了先皇和贵妃翻云覆雨的爱情之后同样善解风情。然而,这种错误几乎绝对不可能,先皇对女人的爱是那么专一,专一得不容置疑。
那些大臣们都说,皇帝不能只爱一个女人,专一的爱情是一个皇朝祸乱的开始。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为自己另攀高枝寻找理由。那个大肚子的胡儿造反之后,那些大臣都走了,都去投奔那个新皇上了,他们倒是不专一,不专一让他们尝到了甜头,可就苦了先皇一个人哪!
她们陪着先皇度过了一段最后的日子,看到他捧着贵妃的罗袜喃喃自语,步履蹒跚中度过了晚年。那个混账的临筇道士,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酷似贵妃的村妇,害得先皇语无伦次,老泪纵横。痴情的人,原来是那样的容易哄呀!
后来,先皇被迫回到了长安,而她们,则留在异国他乡的蜀地。因为,先皇已经自顾不暇,处于新皇帝的幽禁之下,最后在老病交加中崩驾了。不知不觉中,她们也老了,丰满的体型也开始变得臃肿,皮肤折皱,白发苍苍,只好闲坐终日,用往事打发剩余的时光。就在他们絮絮谈论一位故去的帝王的时候,时光正从她们的额际和发梢匆匆掠过。她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当然她们更不会想到,数千年后,我们会从一首题为《行宫》的诗里认识她们,看到她们的凄然老态,想象着她们曾经有过的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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