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过后,洪秉青变得更加郁郁寡合了。他拼命学习,拼命画画,没日没夜折腾着。活动不参加,电影也不看,除了学习就是画画,除了画画还是学习。班主任担心这样下去会出现不好的结果,找他谈话,他说没啥。在这样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纷争中,他实在没有其它省力一点的办法,只好鼓足全力拼了!
洪秉青某次回家,口无遮拦的祖母说了一件事:为了他的事情,家里找过两个算命的,一个说他今年考不上;另一个相反,说他能考上。对于算命这事,洪秉青是不太相信的。母亲曾经跟人吵架,吵完以后心里想不过,就找到一个算命的,要他帮忙收拾对方,又是画符又是绑扎草人的。结果几个月过去了,人家还好好的。气得妇女主任直骂那狗日算命的没本事!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心性儿,任何一点负面的东西都不可能雁过不留痕,对他的情绪多少都有一点影响的。
男生宿舍在楼下,几棵芭蕉树,巨大的叶片蒙着灰尘,遮掩着出入的阶梯。正是初夏时候,寝室里一片狼籍,各样东西散发出阵阵臭气。每两周一次的放假,才能大搞一次的个人卫生,丝毫不能为寝室环境的改善起到任何作用。学习抓的很紧,吃饭和睡眠,成了一件大家都勉为其难在履行的公务。脑子里紧张、倦怠可是亢奋。外面的阳光晃人眼,每个人在道上经过时,都愁苦着脸,显得身体很虚弱。在爬上教室前的斜坡,经过那块白地时,似乎都能听到阳光砸在地上的“噼噼啪啪”的声响。前途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大家很少仔细想过。不管真忙还是瞎忙,大家可都没那工夫!
洪秉青走到二班教室门口才抬头,发现里面灰尘飞舞,一片混沌。原来,轮值的清卫小组忘了,现在才忙着打扫卫生。走道和教室之间,青砖砌成的花台已经塌掉一角,旁边站着几个来得更早的同学,鼓着尚未清醒过来的眼睛或蹲或站的,对着那花台里面的花草出神。一棵巨大的桉树伸展出云团般的细小叶片,掩蔽着教室和这个花台。洪秉青也走过去,将一只脚放在那青砖边子上,看起那花儿来。
难得的休憩啊!油绿厚实的叶片上稍微有点灰,已经开放的花头娇艳欲滴,红的花瓣包裹着黄的花丝。在几个柔和的光斑下,像台上准备起舞的芭蕾演员。它们的生命在这一刻里,似乎达到了美的极致。在匆匆过往的不多时日里,它们立根于并不肥沃的土壤,拼命吸取水分和养料,为自己能有那惊艳的一刻,积攒着能量……盛开着的花头旁边,是几个含苞待放的骨朵,像二哥狠狠吸进一口气,直直吹向火塘前的那一瞬间鼓起来的脸颊!这几个骨朵,在晴方好的天气里,能够静待盛开的时刻,可谁能保证,今夜没有风雨哇!
洪秉青顾影自怜,不禁伸出手去,用指尖轻触了那最大的骨朵……
“嘿!开罗嘿!”许平站在滴水檐的台阶上,手拿扫帚,满脑袋的灰,惊奇的看着洪秉青的指尖所在的位置……
一朵更加娇艳的花!
洪秉松到过弟弟的学校一次,分别和班主任、美术老师交换了意见。临走时,他要洪秉青安心去参加专业考试。事后洪秉青知道:洪秉松从父亲那里拿了八百块钱,交给专业老师让他帮着上下打点。
专业考试在那学校里举行。素描和色彩各算一堂,都是默写,内容也都是静物。洪秉青完成得也还算顺利。一同前往的还有另外两个同学,其余的那个因为家里有了安排,放弃了。文考后学校放了假,毕业生们就在家等着听候佳音。三年的初中生活,就这样结束了!在洪秉青的记忆里,他不象其他同学过的那么有滋味。全都是拼!为了自己的前途,他比谁都拼得更凶,为此也付出了更多。他不会打篮球,年级上曾经组织的球赛,他上场还没怎么摸着球就给换了下来。乒乓球倒还能打,可是没有举行过相关的比赛。在回到石亭湾的日子里,他做的更多的是帮着家里放牛。
那头没鼻子的老黄牛让三家人合伙给卖了,太老了就不中用了。卖牛时洪秉青的祖父都还在,老人唠叨着不许将牛卖给牛肉馆子或是其它类似的中介机构。与此同时,家里买回了一头小黄牛,两只角前伸,很像一头斗牛,头部正中一大块白毛,像戴着一只白色的面具,跟戏台上的白脸一样,很可爱!
石亭湾早上总是比较凉,夏天亦是如此。洪秉青心里懒懒的,每天一早一晚牵着这牛上山去。山顶上离着天很近,那时他的心里没有压力。早上五六点的时候,人们就牵着牛和羊慢悠悠的上了山。空气清爽如洗,到处苍翠欲滴。山鸟在草丛树林间啁啾,燕子在高空疾飞,时而急速下坠。牛哞羊咩,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显出一派静谧与祥和。
队里在石亭湾分三截安装了三个大喇叭,每天早晚就呜呜哇哇的响起来,早上是收音机里的内容,傍晚是电视里的新闻联播。宋卫东现在是村长,家里的晒场也加宽加大了,家里的房子也粉刷了,室内的地面也用水泥做了。有次洪秉青帮着家里交户籍证明,穿着凉鞋的脚底下沾了水,去到村长家门口,还没进那屋呢,就差点摔个四仰八叉。
放牛的这几天,大家在山坡上纷纷谈论着村长家抱养儿子的事儿。龚妈一边扎鞋底一边嘟着嘴说:“人家的生来就是人家的!不是自己生的不好带……”幺妈在一旁说:“那个娃还是很可以,又不多言多语的!”
村长只有两个女儿,抱养孩子的想法早已有之。起初从老远的村长夫人的娘家就抱养过一个:很小,看人的眼神直直的,还流着鼻涕。不知是他们没耐性觉得这娃老养不大呢,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养着养着又给退了回去。
这次抱养的娃十八九岁了,要大出宋巧儿好几岁,村长也没有将女抱儿的想法。人前只是说等这孩子到了结婚年龄,还一样的给他另娶媳妇成家立业。那么眼下就希望着他能像自己的儿子一样,往后能给他们养养老、送送终!洪秉青也见过那娃,队里前几天开会,人们早早吃过午饭就来了。村长家正吃着,那大兄弟就跑出跑进的忙活着,端饭、上菜。那兄弟学过几天厨,因此村长家的生活由他一人操持,端出来一盘盘的那个香呀,都会让人馋涎欲滴的!吃着吃着,村长和夫人有了不同意见,拉拉披着的衣服,眼一闭,自个儿端了一盘出来吃了……
龚妈和幺妈都有自己的娃,在说到这些时都带着几多的旁观者姿态——再怎么,自己也是永远不用考虑抱娃的事!普通人各有自己的优越感。
又是下雨。一早出去还晴着呢,不一会儿就哗哗啦啦下起来。牵着黄牛的都急急往家赶,赶着水牛的拿出自己的雨具披上,等着再看看天。洪秉青回到家,把牛拴在圈里,拿了本《007》看起来,那是从邻居家借来的,封底封面已经不见了,书页上油渍班驳,角上卷了好多,像被好多人狠狠的咀嚼过。
中午时分,雨下小了。祖母将饭端上八仙桌,洪秉青从床上叫起二哥。一家人正准备拿筷子呢,从沟下面踉跄着跑上来了赵妈,猴急得像家里死了人:“快,快救火哟!劳慰你们……”喊罢就又溜溜滑滑的跑了!
洪汝魁“噔”一下站起来,对着老婆和两个儿子说:“你们去拿盆子!”自己倾空阶下接着雨水的木桶,提上就朝着下面跑了。妇女主任取来脸盆,也跟着跑去。洪秉柏找着一只粪桶,也跟了上去。洪秉青找来找去,拿了一只粪勺,抗在肩上就开跑。
远远的就看见了黑烟,从那房子一头的屋脊上冒出来。屋后的水沟边站满了女人和老人,大家到处寻找水,盆盆罐罐里盛着带泥浆的水。小孩们站在周围傻愣着看。男人们则提着水朝那屋顶上泼,几回下来,没什么好转,水都顺着屋瓦流了下来。
洪汝魁要人上去揭开那瓦片,他自己是上不去的了!叫了好一阵子,三十多岁的昆大爷才勇敢的站了出来。他顺着木梯慢慢朝上面爬去,瓦片渐渐烫手了。揭开了一个洞,浓烟出来,他被呛得直咳嗽。赵妈叫着:“不是那里!还在后头!”他只得又朝后面移动几步,继续揭那瓦片。又出来一个大洞,昆大爷已经看见了燃烧着的明火。他再往后面退了几步,大叫着:“端水来!”(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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