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在父母的吵闹声中长大的孩子。现在每每听到隔壁邻居家夫妇大声的吵闹,我都心惊肉跳的。那在吵闹声中惊恐号啕的孩子更让我倍感揪心!
搜索儿时的记忆,最让我刻骨铭心的是这样一幕:在众人的拉扯之下,父亲狠瞪的双眼,涨红的脸庞和脖子上暴起的青筋。
等我渐渐懂事,对父亲才有了一些了解,对父亲也只有一些遗憾,没有什么怨恨了。
父亲很小就没了父亲。而父亲的母亲,我的奶奶,是一个极端的封建家长。父亲是奶奶最小的孩子,可能奶奶养到她第七个孩子的时候累了,烦了,于是,父亲是在奶奶的打骂声中长大。
父亲聪明好学,我上初中的时候,学校里还存有父亲当年的作文,我的老师说,那时,父亲的作文都当范文学呢!可他上完初中,就被奶奶勒令退学了。执拗的父亲便在家赌气,每天睡到中午不起,从不下地干活,对谁都不答不理。一开始,奶奶是不给饭吃,后来干脆驱之门外。聪明的父亲自己盖了“房子”,妈妈说,她过门时就住在父亲自己盖的“房子”里,那“房子”在下雨天,是外面大下,里面小下,外面不下了,里面还滴答。但就是这样房子,已经足以让可怜的父亲暂时栖身了。父亲上学时成绩优异,每学期学校都给予补助。他一直都偷偷藏着那部分奖学金,后来又借了一部分钱,开了个缝纫铺。
日子一天天好了,可父亲仍然孤僻,火暴脾气名传十里八乡。有人到姥姥家提亲,一说男方是父亲,母亲死活不同意。姥姥见父亲可怜,又有点小聪明,便答应了,对母亲说:“就这么定了,你活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不久,年仅十八岁的母亲哭着过了门。
姐姐的出生时,父亲还在他的铺子里忙着,有人捎口信给他,听说是个女孩,他连头都没抬。自此,奶奶天天指着妈妈的鼻子骂“绝户”,父亲和母亲间自然也就硝烟不断了。
姐姐一天天长大,父亲的脾气也有增无减。由于父亲的暴躁,母亲和姐姐都不敢轻易和他说话。
直到我的出生,这个家才有了些活气。妈妈说我天生的机灵乖巧,父亲高兴的时候会逗我开心,他不高兴的时候,也只有我才能把他喊答应。于是我在家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我也记得有那么一两次,他回到家把我抱起,满脸的胡子茬扎的我生疼。那是我儿时最幸福的时刻。而姐姐,只有被拎起细小的胳膊扔到门外的经历,妈妈说,一个月子里他都没正眼看姐姐一眼。看来,我还是足够欣幸的了。
可是,那时农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深入人心。我和姐姐在奶奶的眼里根本不算“后”。我和姐姐至今也没尝过躺在奶奶的怀抱是什么滋味!加之婶婶大娘的讥诮挖苦,父亲一不如意便暴跳如雷。只要父亲在家,我和姐姐的眼神总离不开父亲的脸,一举一动都战战兢兢。
那时候,我最害怕回家。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害怕回家!放学回家的路并不远,在我的脚下却是那么的寂寞而又漫长。一路上我听不见同伴的说笑,满心满脑都在猜测父母今天有没有争吵,回家是否能看到父母一丝半点的笑容……长长的路上越来越冷清,只剩下我,一路踢着孤独的石子,捡拾干枯的落叶,任夕阳把我弱小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在学习上,父亲的要求不近情理的严格。我和姐姐的作业只要有一页写的不好,整本都要撕掉。考试考不好,即便在外面游荡到天黑回家,也逃不脱父亲的责罚。而考好了,也不用奢望得到表扬。那次语文我考了满分,我兴高采烈的跪在椅子上,晃动着小腿,仰脸望着灯下的父亲,等着受表扬。谁知,父亲看了半天没反应,我想我应该谦虚一下,便说:“这次的题目简单。”“简单?刚考个满分就骄傲!”父亲的脸转向我,目光如刺,让我的心生疼。
三年级,父亲便让我坚持记日记了。也是从那时起,我便承担了家中大大小小的信件的书写。我记得我写的第一封信,是写给上师范的表姐。父亲一直“监督”我写到半夜,不知撕了多少次,改了多少回,掉了多少泪。
小学还没毕业,父亲就发现了我的绘画天赋。他便亲自去给我请了美术老师,每个周末,美术老师便到我家教我绘画。可没几个月,就被我的班主任制止了,说我不务正业,当个画匠子有什么好。父亲也没再坚持。我也就满怀遗憾的务我的正业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才开始在父亲的暴躁和严厉中体会到些许的父爱,和一个父亲望女成凤的强烈愿望!
可惜,我一入初中,父亲就放弃了他当老师的机会,只身去了北京。以后的数年,父亲辗转各地,什么活都干过什么苦都吃过。父亲每次回家,都是在我放假的时候。每次见面,我都会发现父亲苍老一些,而脾气却好了许多。兴致来了,他会从墙上取下他当年在宣传队时用过的长箫,为我们表演,还美其名曰“玉女吹箫”。我和小外甥前仰后合的笑着,而此时的母亲也显的年轻了许多。
父亲在外多年,从没给我买过衣服、玩具、好吃的。只是我书架上的书日益增多。到现在,我的书架上的许多名著里,还夹着父亲写的读后感啊,解说啊,疑问啊什么的。有时拿出来看看,还真让我这个学中文的汗颜!
九五年夏天,一张师范院校的通知书摆在我面前。在我眼里,那是最低等的专科院校,又是师范类。我犹豫了。父亲为此千里迢迢赶回家。我不敢正视风尘仆仆的父亲,只是趴在写字台上一张一张的“练”正楷。晚上,我早早的睡下,当我半夜醒来,我发现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第二天,我看到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父亲是很少吸烟的。父亲摆弄着我的练字纸,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我,说:“不错,具备一个老师的基本素质,再说,你不是喜欢文学吗?你知道的,爸爸那年,去北京前,学校的校长在咱的门口蹲了一整天呢!去吧,现在都重视教育呢。再说,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的。”沉默良久,父亲的眼中闪动着泪光,幽幽的,象是在自言自语:“是我对你关心不够,我只做要求,没做引导,这么多年,都是灵子一个人闯过来的呢!……怪爸爸吗?”我从来都没有听父亲说这么多的话,也从来都没见过父亲如此动情!我捂着脸,幸福的泣不成声!
一个月后,我带着这迟来的父爱,充满希望的跨进大学的校门。
入学不久,便收收到父亲的来信。信中写到,“爸爸是残灯,加油立时明。小女阿灵,你是爸爸的点灯佣。小小的点灯佣,能使残灯明,努力加油吧,你的进步是油精!”薄薄的信纸,在我的手中突然变的沉重,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无声的泪里,包含着我莫大的幸福,和无言的感动!
我深知,我的进步就是爸爸的希望和动力呢!在不久举行的有奖征文活动中,我写给父亲的文章《远方,有一盏灯》获得了一等奖。我寄给父亲,父亲收到后,竟然打来电话,满怀歉意的对我说:“我做的远远不够,对你关心的太迟啊!”
是啊,对我来说,父爱是来的太迟,但就这迟来的爱,就足以照亮我的一生了。
如今我工作八年了,每次见到父亲,他最高兴的就是听我向他“汇报”工作。他最常说的一句就是:“你的知识还远远不够呢!好好学习,别误人子弟。”
去年秋天,父亲修理搅拌机时伤到了眼睛,手术后就一直在家。上次回去时,见父亲坐在院子里看报纸,姐姐家刚满一岁的外甥女爬到他的膝上,去揪他的胡子,去抢他的报纸,他呵呵地笑着,把报纸举的老高……
都说有妈的孩子象块宝,我说有妈有爸的孩子才是宝。只有家庭的和谐,才能让孩子健康幸福的成长。让我们珍爱我们的家庭,从家庭建立的时候;让我们关爱我们的孩子,从孩子降生的时候。
爱是人间最美好的东西,不要让它来的太迟!
二零零五年六月十七日
本文已被编辑[钟雨洛]于2005-6-17 19:07:13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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