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沫沫是在一个大型新推抗郁药物医诊会上。在人群中她像个美丽的天使,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一张可爱的娃娃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黑亮的大眼睛看人没有焦点,显得很迷茫。我听到她沙哑着声音对医生说:伴随着常常出现的幻觉,心经常剧烈地疼痛。我不知道她说谁,也许是说她自己,但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我也是个心理不健康的人。
我是不幸的,在医院的病床上,我捧着肚子翻滚着嘶喊着。护士过来不耐烦地说: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会忍痛啊,你看看这里哪个人像你。我扭头看四周,邻床有个女孩咬着没有血色的下唇,汗滴从她的额头上冒了出来,左臂明显有着被右手抓过的几道血痕,她虚弱地对我苦笑。我想起她是谁时,已痛的没有了力气。只看了一眼盛在透明玻璃皿里的肉团,便昏厥了过去。
我以为我已痛死过去了,几天后我居然醒了,第一眼便看到了她。
“你醒了。”她说。
“嗯,熬过来了。你还好吧?”
“还好。”
我想她是比我还好的,她手上挂着点滴,还坐着看一本书,古怪的书名《等待戈多》。我虚脱似的说不出话来,很快又沉沉睡去。
在黑暗中,我再次醒来。她坐在床头发呆。
“我们都是残忍的,放弃了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她低低地说。
“因为我们都没有选择,不知道是他带给我们痛苦,还是我们提早结束了他的痛苦。”我扪心问。
久久的沉默。
“看过张爱玲的《封锁》吗?她说:突然想坐公车,漫无目地坐,不是要去哪里,不惦着坐错了站,不下了车,然后在车上,我讲一个爱情故事。”
“那等我们都好些了,再去从公共车吧。”我承诺似地对她说。
一个月后,在临海府前街到解放街的公共汽车上,我和沫沫坐在车尾的位置上,坐过来再坐回去,没有理由。她总是很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等待戈多》。我只看车窗外的建筑物往后退,没有一丝丝情趣。
在沫沫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后来,她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只是个很简单的故事。
“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是青梅竹马,二十年了他们很相爱,在家人的认同下,他们打算结婚了。在女孩幸福地依偎在男孩怀里拍结婚照时,她昏倒了。查出是血癌。当然他们没结成婚。女孩承受着化疗的痛苦,很忧郁。昂贵的医疗费也开始让男孩吃不消,他常常莫名地脾气暴躁地对女孩发火。女孩崩溃了,觉得活着没意思极了。”
“这个故事不好。”我说。
“没有好与坏。男孩离开女孩时说了一句话:你的生死与我无关。”“三个月后查出该女孩已有身孕。”坐在车上的沫沫不动声色像说着别人的故事。她仰着头,不让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来,轻轻地闭上了眼。
我知道故事的本身。因为沫沫包着头巾怕别人看到她快掉光的头发,因为她在作化疗,因为她得的就是血癌。
沫沫血小板急剧下降,住进了医院。
当她再也不能出门坐车,到她化作了一盒骨灰,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打电话给已分手了的男朋友,告诉他沫沫的故事。最后问他:我的生死与谁有关?他沉默着说:不知道。然后电话莫名地断了。
不是《东京爱情故事》,没有不等丸治的莉香的痛哭。
坐在没有沫沫的公共汽车上,我心静如水地看《等待戈多》。里面有沫沫最喜欢的一句:希望迟迟不来,苦死了等的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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