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狗八岁时父母双亡,留下个三岁的小妹和年迈的爷爷生活在一起。爷爷每天吸着自种的旱烟,拖着一双破鞋下地干活,银狗除了带好妹妹秀姑外,还是田里的好帮手。
村里来了马戏团了!小伙伴们奔走相告,早早吃过晚饭到村中稻场上占位子。银狗喝了碗稀稀的米糊就眼着同伴跑了,爷爷冲他后背骂道:“死兔崽子,也不知道带上妹妹。”
稻场上好些外地汉子在做准备,一群破衣烂衫的娃儿围着看热闹,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那挤眉弄眼的小毛猴、那膀大腰圆的大汉、那大刀阔斧,那掉了毛的老马。银狗看着那长毛狗伸手去摸,那狗一边摇尾巴一边舔他的手,旁边有个汉子说:“小虎,敬礼。”长毛狗忙站起来,一只手举过头顶做敬礼状,看得银狗露出他的虎牙傻傻地笑。
马戏在锣鼓声中开场了,耍大刀、钢钎顶喉、狗钻火圈、猴子拉车叠罗汉,还有个汉子用眼皮挑水,只见有人提了两个装满水的塑料桶,桶把上系两根有小勾的绳子。那表演的汉子打着赤膊,腰上围条红腰带,他用钩勾住眼皮“咳”声起过,两桶水稳稳地被他的眼皮挑了起来。银狗离得近,看见那眼皮拉得长长的,他用手捂着眼睛,怕那眼皮活生生地拉脱了。
有只小猴端着铜锣满场转圈,一个汉子大着嗓门用四川话说:“各位乡亲,有钱的给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初来宝地,给大家献丑了。”说完拿把尖刀对着自己的胳臂就是一刀,只见鲜血淋淋,让人看了惨不忍睹。同伴忙拿出一瓶刀伤药,涂在伤口,血马上止住了。真神!
猴子的铜锣里没见几个钱,刚才还围得死死的人群一见猴子过来都往后退,有个小孩扔了个吃了一半的玉米棒子,猴子抓过来就吃,被大汉提溜着绳子拉得“滋滋”叫。看来今天收获不大,马戏班子草草地收场。乡亲们一边谈论着大汉们的功夫了得,一边回家睡觉去了。
爷爷背着睡得死熟的秀姑回家掩着门睡了,一边咕噜着:“死小子,还不回来。”
天刚亮,爷爷起床去叫银狗,银狗的狗窝里没人,爷爷去问昨天和他一起的小孩,都说看完戏就回家睡了,没见到银狗。爷爷急了,村里人也急了。田间地头、水沟河塘、树洞破屋,里里外外找了个遍。
银狗失踪了!
爷爷失魂落魄地寻遍了村里村外,有人说银狗喜欢马戏班跟着走了,有人说是马戏班的装在口袋里偷走了。爷爷寻孙子不着,苍老了许多。
其实银狗真是自愿跟着马戏班走的,他求那些大汉收留他,求他们教他功夫。马戏班的人见这孩子机灵,刚好师傅又没有儿子,就带着他远离了家乡,一路卖艺回到了四川老家。这里是连绵不断的山峦,山上是一洼洼的田地,收入微薄,生活也贫苦。
银狗过得还算快活,那些猴、狗都成了他的好玩伴,师傅们待他也不错。银狗也学了几手,有活时也能上台表演了。没活时就帮师傅们砍柴做饭,人是又勤快又活络。在银狗的记忆深处只依稀记得有个缺牙的老人,和可爱的小妹,别的记不大清楚了。师傅送了一个大名给银狗,蔡达生,同伴都叫他生仔。时间一晃就过去二十年了,生仔长成了个强健有力的小伙子,师傅们年老体衰再也出不了门了。生仔跟着一帮建筑工出门做活,用师傅们的话说,快攒点钱好娶房媳妇吧。
跟着一帮兄弟们南来北往的,后来头儿在湖北接了一个整改线路的工程,要挖地沟埋电缆。人员安顿好之后,头儿决定在当地请个烧火做饭的姑娘。有人推荐了吃苦耐劳的秀姑,秀姑五岁时就能帮爷爷做饭,踩着个小板凳,够着锅台。每到冬天爷爷只能躺在床上呼呼喘气,爷爷有哮喘病,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秀姑守着爷爷,生怕爷爷一口气回不过来,丢下孤零零的她。秀姑没上过学,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爷爷终究熬不过前几年去世了,走时老泪纵横说:“都怪我啊,怎么有脸去见祖宗,是我断了家里的后啊,没照看好孙子。秀姑你要是找到哥哥,千万留下他,给我们家续香火,那样我才心安啊。”
秀姑来到工地上时,一群男人都拿饿眼紧盯住她,她脸庞红红的,透着一种健康美,那对奶子高耸着,秀姑缩着胸也压不住它们探头探脑。男人们的眼睛死盯着她那丰奶和圆屁股,秀姑脸更红了,红得可以烙饼。
生仔忙把秀姑带到做饭的地,带她熟悉环境。秀姑用满是感激的眼神看着他,两人一瞬间就有了好感。
厨房成了最热闹的地方,下雨没事时,一群汉子都围着秀姑打趣逗乐。生仔时不时地出面维护她,不让她被人欺负。秀姑做得一手好饭菜,吃饭时男人们就打趣道:“谁娶秀姑是祖上修来的福啊,这样的好女人难找呢,秀姑你就在我们中间挑一个吧,也好让哥哥们疼疼你。”
秀姑总是低着头羞羞地笑,没事还帮臭汉子们洗衣服、收拾狗窝。有个女人在工地就是不同,弄得有了家里的温馨,生仔享受着特别的待遇,这时别人都不大知道。每次给生仔打饭时秀姑都在碗底放块猪油,吃得他满嘴油油的。
秀姑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是铁打的身子,没曾想也会病倒。那天秀姑硬撑着身子想起床做事,身子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只得躺着。生仔左等右等不见秀姑的人影,推开门看见秀姑病恹恹的,忙上前又是递水又是买药,秀姑从没让人这么疼爱过,不仅泪眼婆娑。
秀姑和生仔好上了,男人们眼里充满了嫉妒,生仔满是得意之色。工程快完工时,生仔决定留在秀姑这,他们在简陋的房子里成了亲,一群男人把生仔灌得烂醉如泥,趁机围着秀姑一顿乱摸,秀姑护得前面顾不了后面,只听得一阵紧似一阵的惊叫声。
婚后两口子恩爱得让人眼红,一同来的人都回老家了,生仔让同伴给师傅带了点钱回去,说好这边安顿妥当就带着老婆去见师傅。田里有活做时,生仔只让秀姑做点轻松的,没事就带着工具出门赚点现钱,家里还过得去。每次生仔出门秀姑都会守在门口张望,看见生仔的身影远远的就迎上去,说说笑笑地回家。
生仔曾经说过,说自己老家也是湖北的。秀姑大吃一惊道:“你不会是我失踪的哥哥吧?”生仔哈哈大笑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我都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老家到底是湖北哪的都不知道呢。”这事很快就忘记了,谁也没放在心上。
后来秀姑的肚子越来越大,把个生仔喜得合不拢嘴,要当爹了,干活更有劲了,生仔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不时摸着秀姑的大肚皮傻傻地笑,秀姑说:“你想要儿子还是闺女?”生仔说:“只要是你生的,儿子闺女我都喜欢。”
那夜秀姑临产,在乡村医院里喊得人毛骨悚然,费了牛大的劲才生下一个男婴。看起来眉清目秀的,惹人爱呢。两口子轮流抱着孩子怎么也看不够,这小孩就像块嫩豆腐,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了、弄坏了。生仔是个能吃苦的人,只要能挣到钱,再苦再累的活他也不怕。
孩子半岁时还像初生时一样,软绵绵的,像团泥巴。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两人抱到县医院检查,医生说这孩子得了软骨病,不可能站起来,也活不长。穷人家家的怎么得这种病呢,还让不让人活了?秀姑细心地照料孩子,没让孩子生半个疮,会不会医生看错了?也许他大了就能站起来了呢。
生仔说我还想再生一个。秀姑说,好,让他们将来有个伴,我们死后他们互相有个照应。秀姑跑到土地庙求土地公公保佑自己有个健康的孩子,生仔是个难得的好人,也是个苦命人,老天爷也该怜惜怜惜他了。
秀姑怀孕后格外注意,就是感冒了也硬挺着,从不乱吃药。但心里也有不安,不知这孩子会是怎样。孩子生下后第一件事就是请医生检查,医生说:“很不幸,怎么又是软骨症呢,你们是近亲?”秀姑两口子觉得遇到鬼了,专门和他们过不去,秀姑哭喊着:“我前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啊!要罚就罚我,怎么老是带不幸给孩子!呜呜,真不让人活了么?”生仔蹲在一边不停地扯自己的头发,满脸痛苦还要强忍着去安慰妻子。
秀姑对生仔说:“我们去验血吧,可能真是兄妹也说不定。”生仔有些犹豫,但秀姑却很坚决。两个人做了血液鉴定,惴惴不安地等结果,要真是兄妹那后果不堪设想。当拿到鉴定单时生仔的手不停地发抖,薄薄的纸似有千斤重,然后压垮了他,整个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秀姑拖着沉重的脚步抱着孩子回到了家。他是我哥?是我失散多年的哥?他是我丈夫?是我深深爱着的丈夫?他到底是谁?如何来面对这即是丈夫又是亲哥的人?秀姑的眼泪哭干了,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总也不见停,生仔去哪了?天黑沉沉的,屋里灯光昏暗,看着两个熟睡的孩子,秀姑真想跳进门前的池塘死了倒干净。
天亮时生仔湿漉漉地回来了,闷声不响的,目光呆呆的。好半天他才开口说:“我想回四川看我师傅,他老人家把我养大也不容易,大儿子我带走。我走后,你好好照顾自己。你是我妹妹,我真是个畜生啊!是畜生不如!妹妹,哥不能照顾你了,忘了哥,就当哥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吧。”
秀姑看着生仔默默地收拾,梱背好孩子,披上雨衣,走进了大雨中,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那团模糊的身影。错了的爱,错过一生的美好,错过了青春花季,错过了恩爱甜蜜。
秀姑坐在床前对孩子说:“妈妈今后就守着你,终生不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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