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是个沉默的女孩,画地为牢,后来,明白了语言的重要,甚至有时变得滔滔不绝,但现在,我重新选择做个沉默的女子。由一个沉默的女孩到一个沉默的女子,中间不仅仅是年龄的变化。
我不知道别人是否也如我有这样的经历,也不知道把这样的所谓经历记下来有什么意义,我享受这份文字的宣泄,我想是它成就我沉默的唯一价值,否则,我可能已在疯人院。
在我沉默的少女时光,我充满自卑,充满渴望,充满幻想,充满成长的急切与苦恼。
而当我走出沉默,我迎来那段热闹如夏花的岁月。我热衷于各种聚会,同学的、朋友的、同事的,甚至一面之缘的熟人,哪怕那个聚会只是胡扯些东家长,西家短,哪怕那个聚会只是啤酒浸泡出虚伪的泡沫,哪怕那个聚会只是惯性地奉承人和被人奉承……
世界如舞厅的灯光旋转着绚烂斑斓的色彩,生活如飞扬的旗帜招展在城市、山峦的顶部。
也曾感到疲惫,但激情足可支撑繁忙的岁月。我以为那才是七彩的生活,我以为我在每个圈子里享受人间真情与温暖收获着人生的真谛。我不辞劳苦地奔波穿梭于各种圈子,把泪水背着人擦,把微笑留给每个人,我以为付出和牺牲就能换取别人的快乐,然后转化成自己的。我以为只要我愿意,世界都会温情快乐地存在,真诚与幸福无处不在。
直到某天,我坐在年龄的门槛,看一空落叶纷飞。回首检阅过去的生活,才发现被我忽视,或逃避的某些细节鲜活地存留,否定了我曾经的观点。
我发现,曾经和我热络地东家长、西家短的那些人论起我的长短是非来一样激情澎湃,不分青白,甚至可以黑白颠倒,而我深受其害还一再为他们辩白;我发现,那些啤酒浸泡的友谊短暂如泡沫的产生到消亡,好象转身倒了一杯酒,对面的人已不认识你,或者已换了桌子,隔绝在另一个圈子,哪怕你这边是多么孤独,多么需要一双手,一杯陪伴的酒;我发现,真诚赞扬,或者奉承的人踩着你的肩膀过去连眉也不会皱一皱,奉承自己的人瞬间另择高枝,让我曾经一再要否认的“同事无朋友”的箴言成为板上钉钉的真理……
我疑惑过,求证过,愤怒过,失落过,最后,当我明白了连真诚的付出和牺牲也未必换来别人的快乐时,我选择了沉默。如烟花绽放在高空,然后无声坠落。有谁听到,穿越黑夜的那声冗长的叹息里,成长与凋零的声音?
沉默意味着放弃表达,沉默意味着全盘接受或否定,沉默意味着误会、耽误、错过、遗憾……选择沉默的日子,我在这些中间苦苦挣扎,充满矛盾。我封存五官的变化,内心却是十万大军隔岸对决,华山论剑,黑白是非对错情理人我残酷的交战。
渐渐地,我丧失了说的欲望。所有的真实与虚伪,所有的真情与假意,所有的热闹与清冷,所有的对错是非,都装在我小小的心房,瞬间转换着,变化着,象川剧的变脸,容不得你半刻的思索。
沉默的我被所有的圈子遗忘,甚至被自己遗忘,常常在回家的路上象流浪者看别人的城市,常常搞不清楚午夜梦回的那个女子是谁,是哪个年代的忘记收回的幽魂。
我不知道是世界遗弃了我,还是我遗弃了世界。
我象溺水的人,与水搏斗,却也与水为友。沉默是水,文字是偶尔被我抓住,稍稍借力的浮物。浮沉间满眼是水。
我爱上了沉默,我以为沉默是最好的盔甲或武器,我以为沉默是人生最高的境界,修炼的路再苦我也必披荆斩棘地抵达。
沉默似乎成了我的使命,我丧失说的能力。
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病叫自闭,我不知道我离它已很近。
当那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我渴望表达的嘴巴里,再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我立在春草乱长的岸边放声哭泣,泪水把整个季节都打湿了,捞起的只是一堆冰凉的文字,散乱如语言的尸骸。我变得慌恐、变得无助。我颤抖着伸出我苍白无力的手。
我握住了生命的钢笔。
笔为我耕出一片虚幻而温情的田地,播种我心灵的所有期盼与愿望,还有无法表达无法连贯的词语,然后,在清清爽爽的一个秋后,在一片淡紫的野菊花海中开出了一个人,一首诗,一段故事。
那就是抵达我沉默的爱人,和我沉默里绽放的爱情。
爱人的怀抱象宁静的港湾,让我这疲惫的小舟久久停泊,甚至连心灵也盔甲尽除。
历史的重门,积满坚韧岁月的尘,对所有人挂上无孔的锁,却在一声温润的鼻息里应声而落。
有谁如我,明白沉默的重量?
爱人抚摩着我的长发,轻轻说:傻瓜,生活就是真与假的合体,过份强调其真实或虚假都是对自己的残忍。
泪水决堤痛泻,冲开语言的樊篱。
我知道,只要我愿意,我又可以口舌生花,天花乱坠,滔滔不绝。
但我依然选择沉默,沉默成爱人眼里静静的风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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