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谎言(中)
十
临近年关的时候比较忙,郑剀接到丁小琴从德阳打来的电话,她第一句话是“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其实他们总共才相识四五天,接着她询问他们的进展如何,他只能如实的回答说还是老样子,但是隐起了他不敢采用她教给的策略不提。她说她觉得他们很谈得来,他们聊起天那么轻松和话题广泛,郑剀也认为的确如此。他也给她建议,如果一定离婚的话她可以请个律师,这样能够对他们的家产作一个清晰的分解,一个女人孤身远在异乡,难免受到欺弄,幸好她没有孩子,使程序和过程都简单多了。电话里有嘈杂的背景声,丁小琴解释说她是下楼来打的公用电话,两人谈兴正浓的时候,有男人的声音夹杂进来,他听见丁小琴对那个人说“是车上认识的普通朋友”,郑剀猜想可能是她运输公司兼旅行社的总经理丈夫跟踪下来了吧。他道了再见。
春节永远都是最重要的节日。郑剀腊月二十八回了老家,他首先接到的不是冯敏的电话,是丁小琴用手机打来的,她已经离了婚,并且回到了娘家。她讲着她离婚前的趣事,那天她打过电话后,女秘书立即到公用电话那里去查她打过的号码,查来查去只有一个属于她娘家地区的号码,其实那是她给家里的兄弟打的。她的弟弟与女秘两个人三言两语便在电话里吵起来。显然秘书是她丈夫授意,至少也是他告诉她的。“既然你在外面有人了,离就离吧。”丈夫愤愤不已。她娘家人也很气愤,觉得女婿太卑鄙,自己错了还想栽诬别人,就在闹闹嚷嚷中正式结束了这段婚姻,不过老岳母宽宏大量的说他们可以作为一般朋友来往,谁到了谁的地区都可以进去坐坐。三七分帐使丁小琴成为身资百万的自由人。
“你那二十五吨的大卡车也开回来了吗?”他打趣道。
“没有,我便宜一点卖给他了。我只开了一辆桑塔纳2000回来。”
“你把车开走了,他们坐什么?”
“他们坐大奔,新买的。”
她干起事来勇往直前,把郑剀一直固有的认为女人是娇弱和依赖的感觉重重的戳上一个?号。接下来他们谈了一些投资的问题,她年轻,富有,许多双觊觎的眼睛一定如狼在夜中闪着绿光,郑剀劝她不要着急,提醒她商场中云谲波诡,她毕竟还是一个生手,可以多考察一些项目,而且最好是比较熟悉的行业。
郑剀一家五兄妹大年三十那天全到齐了。四个人打起了麻将,其他的或看电视或聊天,只有孩子们不甘安静,叽叽喳喳跑进跑出。郑剀在厨房里,用海参,金钩,乌骨鸡,冬笋,竹荪以及金针菇做一钵三鲜汤,他把所有的料整理好了放进瓷钵里,再上笼蒸,有点象做“佛跳墙”的样子,为此回家前他特意上网查阅了一阵菜谱。母亲也在厨房里为年夜饭忙活,一向不下厨的四妹闲着也赶来凑热闹,她按郑剀的吩咐切葱,完毕郑剀却笑她弄错了,“要切成寸葱,喏,这么长。”他伸出大拇指比划说,“那样才使汤清味鲜。可你切成碎葱了,米粒似的。”他的百般讲究引起了打麻将的人的嬉笑。嘴刁的二姐说“好,你努力吧。你回来我们都有口福了。”
看电视剧的大姐突然很认真的说:“男人主厨总不太妥当,什么时候把弟媳带回来才是正事呢。”
正在八仙桌边与兄弟姐妹们用另一副麻将砌城墙的郑露忽然说话了,“爸爸现在挺喜欢厨房呢。loveme,lovemydog(爱屋及乌)。”她用刚学得的一点英语卖弄着。不料郑剀已来到他身后,搂住了女儿狠狠啄了两口,女儿嘻嘻笑着躲避,直向几位姑妈求救。
家里早已把他自认为是秘密的事议论个够。郑剀还是没有具体的告诉他们什么,敷衍了事,他隐隐的担忧仍然压抑着心胸使人无法畅快。子时炮响起的时候,他拨她的电话,关机,冯敏应该睡得正香呢。直到午夜两点过后,打牌的人,这时已是两桌,兀自精神抖擞,郑剀却熬不住了,上了床,迷迷糊糊睡着了。早晨,冯敏问候他了,他说“我把新年的第一声祝福送给你,我的爱人。”她很感动地笑着说“谢谢”,接着她告诉他这天她要回父亲的老家去,给长辈们拜年,可能有十天不能与他通话了,小灵通在山区是打不通的,那里又不好找电话,。
“可能,明年我们也要回老家了。也不来了。”
“回老家?”他不明白,城市里过得好好的,干吗要回去,房子怎么办?他一直猜想她们的家是一套单位上分配的三室一厅的住宅,要处理起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看他们怎样决定吧,一开年,弟弟报名,还有其他的,要几千块,我还替他们愁呢。”冯敏不无忧郁的说。
他实在不明白她的家境,她们遇到了什么困难吗?他想问需不需要他帮忙,但是忍住没说,他想冯敏既然与他谈这个,真正需要他的时候会对他说的,她愁郁的语调和对父母的关怀感动着他,如果这时她在他身边,他一定会细细的亲吻她精心描过的眉,和她阖上的眼。
“那你保重吧。”他仍旧担心她会晕车,听说表妹始终与她在一起,他稍稍放下点心来。
大年初一的白天稀里糊涂就过去了。晚上,一大家人照例在一起吃饭。大姐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接通了她询问对方却不答话,大家都猜测可能是谁的手机打错了。郑剀留了个心,悄悄的在话机上翻出来电显示号码,是陌生的,同自己手机上留存的号码比较,他明白了是丁小琴打来的。趁大家还在吃完饭收拾的当儿,他溜到楼上僻静处拨了回去。果然是丁小琴打的。她还用着德阳的长途外地卡,难怪大姐不知就里的情况下没加零回拨却被电信的服务系统答复说是空号。
“那是谁呀,真凶。”丁小琴仿佛惊魂未定。
“大姐不知道你谁。”郑剀心里想,在电话里一声不吭,别人以为是恶作剧,当然要骂人了。
“我就在你们这儿啦,走亲戚。”
“哦,那谁开车呢?”
“我兄弟。”
难怪她能够一边打手机,怎么听不见马达声,桑塔纳2000的发动机这么低噪?“他有驾照吗?”郑剀问·
“没有,但是他开得很好。我入了保险的。你们这儿,比较好的旅馆在哪儿,亲戚家太挤了,我,想出来歇宿。”
她与她兄弟在一起,他去见她不太好吧,郑剀想了想,说:“出北门不远,有一个叫太荷山庄的,很有档次,我朋友来了也安排在那儿住,你去看一下吧。”
嗓门尖锐的二姐在楼下直叫着三缺一,郑剀不好扫了姊妹们的兴,道了别下楼来。这一夜又是鸡鸣方觉困。
郑剀只小睡了一会儿就被孩子们吵醒,其实他也是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头有点晕眩。他想到昨晚没有打完的电话,一个朋友远道而来,作为东道主没有邀请她到家里坐坐实在是说不过去的。看看已是一大早了,他拨通丁小琴的手机,她明显的带着哭腔:“我刚到家,正打算睡觉呢。昨晚兄弟他们打了一夜的牌,到今早六点才停。”这正是牌迷们爱自嘲的“打到天亮早点睡,免得熬夜人吃亏。”
“那你一直等他们?”
“是呀,我在车里等他们结束了,才一起坐车回来。刚刚到家。”她的哭腔越来越重。
哦,郑剀明白了昨晚她说兄弟在开车,是指从她家里到亲戚这儿的路上,原来昨晚接到她电话时只有她一个人。但她干吗想哭呢?“那——你休息吧。”他挂了。
正月初二是走亲访友的日子,家人都到乡下唯一的姨妈家拜年,祖父的老坟也在那个村,拜祭完先人后,便回来在宽敞的檐坎上打牌或聊天,等着吃午饭。郑剀算着还有两三个小时,便称一个人出去走走,看看乡间的风景。他走了很远的路,来到妻子的坟前,他想,情浓时的调侃,今生的相约,共洒骨灰于大海,在最幽静的深处安息,是不能实现了。“如果我先死了怎么办?”他记得妻子的问,他回答说:我会一个人来看你,不要别人打扰,只有两个人的世界,让风儿轻声奏吟,让细草摇曳曼舞,我轻轻地,轻轻地为你唱一曲《草原之夜》。那戏谑的问答,不料竟一语成谶。如果不是想呼吸一点自由的空气,他何须弃职从商,他应该在县城里过着悠闲平静的日子,一张报纸一壶茶,忙捏笔杆闲浇花,或许运气来了还能混个局长干干,妻子也不会在到成都的高速公路上因汽车追尾的事故永别了亲人,每年十多万人,世界首位,想到这些可怕的数字就叫人不寒而慄。想到冯敏,他心中有一点点对故妻的不安,“你会喜欢她的,一定会,她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姑娘,请不要埋怨我。”他折下一段深绿色绵竹枝,放在坟头,当作献给她的花。回到姨妈家中,洁白糯软的珠儿粑热气腾腾刚出笼屉,他胃口大开。喝酒时父亲提醒他该到妻坟上看看,不一定等到清明才扫墓,到时候他又可能回不了家,他们可以陪他去的。“我已经去过了。”郑剀说。
十一
初三过后,郑剀就要离家上班了。上午,一个陌生的手机号,打过来,一说话,他就知道了是冯敏。他假装糊涂,问对方是谁,有什么事。冯敏一时竟不知所措,气嘟嘟说,“你真不知我是哪个?”
“知道,是每女(美女)。”他故意把敏字拆开,并且用时下最流行的玩世不恭的腔调调侃。在听到她兼羞兼嗔的嘀咕后他笑了,解释一句,然后问她在哪儿,用谁的手机。
“这哪里是手机,是座机。”她说跑了两里路才找到这么一家公用电话。这里小灵通成了聋子的耳朵。
郑剀马上明白她用的是无线座机,号码看起来就象手机。在山区中不能牵设过长的却没有几个用户的电话线,因此能接收到信号的地方使用无线座机是最好的选择了,这个专业知识一时里他无法对她讲清楚,他把话题直奔她什么时候过来,或者什么时候他到宜宾是寄宿在她家中而不是旅馆里,反正按她的说法她的家是很宽敞的,不在乎多住一人。她依然明确反对,不过语气娇媚无奈,郑剀还能接受。他问她究竟新的家重不重要,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应该对家庭有一点责任的。她羞涩万分,低声笑着说“两个都重要,但是,你听我说,我还没过门呢。”这句话她象是呵着气说的,仿佛那温暖柔和的气息都拂在他的脸上了。争执了许久还是没有结果。由于一年多没有回老家了,有许多亲戚家要走,她必须代替她父亲去完成,她说将有一些日子真的不能给他打电话了。
临走前,郑剀默算起家中还有什么需要做的事,一旦到了成都再想回来就耽搁时日了。确信都已妥当,他开始思考仅仅属于个人感情的问题,首先尝试给冯敏打电话,占线,过了许久仍是这样,不占线的时候又关机,怎么回事呢,他闹不明白,心里窝着火。又觉得应该与丁小琴谈谈,怕听到她的近乎哭泣的声音,便发了短消息问候。却不料丁小琴马上回电话了。她竟然到了绵阳,是随团旅游,话声仍是恹恹的无精打采,没说几句不知怎么断了线。郑剀完全没有机会作半点解释,想想也只得作罢。闷闷不乐加上连续熬夜,他只想睡一觉。床上翻来覆去却不能入睡,便把与丁小琴说过的话回想一下,这一想,他醒了,她找了个借口想见他,他居然没有听懂她美丽的谎言。他看见一个一见钟情的女人心在流血。到了成都第一件事就是给丁小琴发短消息,请她原谅他一时误会而没有邀请她过来坐坐。她回得非常简短:我在重庆。
有钱又有闲,四处旅游多么逍遥。她已经懂得把生活蘸了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在某些方面,他们可以说是门当户对。郑剀一声苦笑,但稍微平静点。接下来繁杂的公司事务令他暂时从牵扯不断的情感中脱离。宜宾的门面在这个月就要接手了,因为一个不很重要的原因,郑剀去了一趟。办完事后,他试一下打冯敏的小灵通。居然接通了,她在老家的县城里闲逛呢,却为什么不告诉他,要躲避他呢。“不闲逛干什么?你叫我去偷牛呀?”她的回答又生冷又奇特。她究竟和谁在一起,以前不曾开释的疑问重新浮上来。他冷冷的说得两句便合盖。闷闷的在紧闭的空调客车中如重石在胸,又给丁小琴发起短消息来。他把自己装成一个求职的无赖,请求在她将要开张的旅行社中做经理,他只提出二百五十的月薪,象他这样聪明的笨蛋领取这点薪水是相称的,但是他保证工作勤恳。
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她回短信骂他是一个糊涂的笨蛋,举着一张小学毕业证到处张扬。郑剀突然觉察出这文字不象是丁小琴,倒象一个教师,他赶紧仔细检查手机号码,顿时直叫惭愧,敢情这些天他一直把远嫁到泸州的高中同学肖竹当作丁小琴了,她们的号码很接近的。肖竹在那边做中学教师,年前同他联系过开同学会的事,唉。他同她在电话中边笑边说,她也知道他是弄错了号码。结束通话后郑剀都还暗自好笑。
郑剀再次拨丁小琴的电话时被告知停了机。这下他有借口不再纠缠于道歉的事儿上了。他检查完二月的手机订单,修改了两处交给丁助理后,带上上个月的营业月报表,到隔壁董事长办公室去,准备和齐董事长好好谈谈新年的公司计划和德阳那边的事。
董事长办公室要小一点,也没有总经理办公室那硕大的文件柜和电脑设备,更象一间雅致的会客室,做工讲究的樱桃木沙发和时时更新的鲜插花都显示出主人更看重生活的情调。齐云生正在埋头看一份文件,他招呼郑剀坐下,自己也离开了办公桌,泡了两杯龙井茶,与郑剀隔着茶几坐下。
“上个月的报表我已经看过了。”齐云生首先说。
“增长了百分之二十。”
“满意吗。知不知道别的同行增长多少?这可是元月旺季。”齐云生似笑非笑。
郑剀没有立即回答,轻轻地啜了一口茶,思考后他说:“董事长总领大局,应该比我知道得多的。我无从了解别的公司的机密。”
“不错,这一点上,我以前在邮电局同过事的老战友帮助不小。”他显示他深厚的人际关系。齐云生是公司的发起人,在电信和邮政刚要分离时他辞职,联合一些将要退休和有资历本钱的职工组建了这个通讯公司。
“我认为德阳受的影响大一些,可能我们的业绩还不令股东们和董事长满意吧,我正在拟定新的计划。”
“德阳那边究竟怎样?”
“我们租用的门面,是一家房产公司的。这家公司也是股份公司,建立之初挂靠市里一个局,以便获取社会信任,人们对私营企业总是存有偏见和怀疑的。这家公司发展很快,每年也按时缴纳几万的管理费给局里。现在他们想脱离这个局,也是想不受约束的有更大发展。没料到局里不肯放掉,解除了总经理的职务,声称公司为局里集体所有,并且对外宣布公司破产,正在清产核算。”
“真的资不抵债要破产吗。”齐云生问。
“哪里,公司经营状况好着呢。仅仅储存的建材都比债务值钱得多,还有房产。我们租的房也在清算拍卖之列。”
“那太荒唐了呀。私有财产为什么不能受到有效的保护。股东们忍了。”
“怎么忍,在争斗呢,但市政府里有坚持集体所有和破产拍卖意见的权势人物。清算拍卖后,可能要成就几个百万富翁呢。具体的内情可能有一些出入。公司财产已经卖了一些了,没走正规的拍卖路线。这个场面恐怕很难收拾得转来,公司所有权的争执肯定免不了的,即使卖完了,股东们也决不会善罢甘休,但是只能作拿回几个算几个的打算。”郑剀停下了,见齐云生有听他讲下去的强烈愿望,就象茶馆里洒脱的茶客喝刚沏的热茶那样响亮地吸了一口茶。“股东们据说要到市政府集体上访。当然我们无法去判别究竟谁是谁非。除了关注以外,我认为我们还有其他事做。”
“我们能做什么。无非找到新东家,续租房屋。”
“为什么不我们自己做新东家呢?”
“买房?”齐云生一时没有完全明白。
“是。内部操纵的人急于出手,让生米煮成熟饭,我想价格上能占不少便宜。”
“嗯——好主意,可是要一大笔钱呢。现在公司里没有这么多流动资金。”
“这正是我们最急迫的事。我有两个筹资建议。”
“你说吧。”
“第一种,需要董事长出马,向银行申请贷款。”
“这谁都想得到。”
“有你就不一样,工商行的万主任不是你的老同学么。我们公司本来就有良好的信誉和业绩,加上你的关系,十拿九稳。”
“万主任,今天我们还在一起吃的午饭呢。他要退居二线了。四大银行都在搞改制,要年轻化,专业化,一个个硕士,博士,还有什么mba,跳出来。这次可是真格的。”
“可现在他依然炙手可热,改制的事,一时里也变不出大模样来。至少到明年,工行才能搞股份制。”
“你预料得可能很准,就算吧。你说的第二呢。”
“增股。这几年股东们收益也不小了,对公司也有足够的信心。二次投资正是时候。只要董事长振臂一呼,应者偕行。”
“我要真有那股号召力,让每个人都跟着干就好了。”齐云生客气两句,慢慢地以标准的成都人的悠闲姿态饮着茶,仔细想着郑剀的话。他早已觉察到在公司的管理层中郑剀的威望完全与他齐肩。他没有看错,这个他一手提拔,甚至自己腾出了总经理位置让他从助理一跃而上的人,他既雄心勃勃,又不轻率冒进,好大喜功和盲目扩张使多少原本优秀的公司昙花一现。他的两条建议都说进自己心里去了。正是这样,齐云生的担心才不无道理,种种迹象表明,郑剀近来似乎着手另起炉灶。他要建立自己的公司?
“中午,万主任还提到你呢,他前几日在工商行遇见过你,当时你好象准备办理私人贷款吧?”
“是。”
“而且数目不小。”
“办买房按揭。”
买房?!错了,全错了。“你租房住得好好的,公司还给你住房补贴,干吗着急。”
郑剀想了想,坦诚的说:“我女朋友今年就要过来。反正早迟都要买的,谁知明年又要涨到什么价位。”
齐云生恍然大悟,这两个月的担心真是白费了。
“这几天我到德阳去把那边的事办好,过几天,再与丁助理着手办宜宾的事。”
“新开张有什么宣传计划吗?”
郑剀想到冯敏为给他打电话跑了两里路的事来。“我想抽调两辆车,再购置一辆‘长安’面包车,派三拨人,走遍宜宾的每一个乡镇,送货上门,做好手机批发兼作开业宣传。同时,又专门推销一种价格低,信号好的手机,比如爱立信t18,波导928之类的手机,由于手机产品换代太快,这类机子积压库存不少。它们虽说式样陈旧,在城市已经过时了,但在乡镇上还是有实用性。凭我与几个乡镇手机店老板交谈的结果看,应该有市场。我初算过,这次活动的收益足以抵消宣传的费用,甚至还有盈余。还有,借雅典奥运会的东风,我们店中要开设一个‘中兴’手机专柜,他们公司在奥运会竟标中可是出够了风头。门市开业那天也让他们请一拨专业摇滚乐队来热闹几天,为他们的手机做宣传,同时也相当于为我们做宣传吧。当地就有不错的乐队和歌手,我在宜宾街头见过的。”
哦,齐云生听得心话怒放,不住点头。“如果两处筹资都顺利,要那么多资金来干什么?白付利息。”
“单是川内就有一二十个城市,我们还早得很呢。董事长不认为正是时候吗?”郑剀雄心勃勃。
“好的,你的意见很好,丁经理走后,要另请一个秘书了。我女儿明年商学院毕业,就让她先跟着学习一年半载吧,以后有机会再去念mba。你不反对吧?”谈得融洽的时候齐云生借机提出。
“她很聪明,很能干的,我为什么反对。”
郑剀临走时他丢过去一句话:“增股,你自己呢,以前好象是两个点吧,增到四个吧,这才恰当。”
“谢谢董事长,这个要求本来应该我提出的。我暂时手里资金有点紧,暂定三个点吧。”
十二
他与董事长又恢复到从前的融洽,彼此信任,郑剀当然舒心。放下一个心理负担,另一种忧郁又冒出来。他有点怕打冯敏的电话,就先打了丁小琴的,仍然停机,她应该知道的,显然,她换号了,而且不告诉他。她恨他,为她受到的羞辱。她要完全忘却她,真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会开车的女人啊,她们总清楚前面的路该怎样走。郑剀摇头叹息,他一定要找一个机会向她诚恳的解释和道歉,他有自己的办法。
在德阳的交际周旋中,郑剀一直没忘记常常拨打冯敏的电话,有时占线,有时关机,有时打通没人接,然后再拨过去就关机了。他不明白电话是不是在冯敏那儿,而冯敏又在哪里?元宵节之夜,已是将近零点了,他捶着酸软的腰上床准备睡觉,突然想试一下。通了,随即被拒接,过了一分钟,他固执地再拨,这次她接了。
“有什么事?我出来接的。”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你究竟什么时候来?”郑剀算了算时间,将近一个月没有见过她了。
“快了,十五过后我就来。”她急急的说,好象急于结束通话,而且一下就把他们先时约好的时间推迟了十天。
“你说话算数?你在哪里?”
“六姨家里,飞机场这边,我进去了,外面冷。”她不由分说挂了机。
她跳到屋外接电话,屋里是谁呢?为什么不能让那个神秘的人听到?真的是在六姨的家里吗?一连串的疑问,郑剀的难受可想而知,她居然已经回了宜宾,然而却好象忘记了他的存在。他认为他象丁小琴撞见她丈夫与女秘偷情一样,捉住冯敏不经意间露出的马脚。但是一时里他无法发泄愤怒,因为她关机再也打不通了。他冷笑着强迫自己进入睡眠。
第二天他在办公室里就急于弄清昨晚的事情。“终于被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话说?”他的第一句话就象是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寒冷刺骨。两人在电话里你一句,我一句,什么也说不清楚。当他逼迫着她,要到她家里拜望她的父母,或者她经家里同意后到成都来,以此来公开他们的关系时,她急了,骂他果然是“这样的人”。她的语气焦躁而且有瞧不起他的味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她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他不住冷笑。她要把小灵通还给他。郑剀听出了她暗含分手的意味,以前他们也有时这样说,或者开玩笑,或者真实的赌气。恰在这时候,财务总监进来向他请示一件事情,他没好气的叫后者一个小时之后再来,财务总监没见过郑剀发这么大的脾气,一言不发离开了。他们继续争吵,最后,郑剀气愤不已的丢下一句粗秽的话:“这次,你要是不把小灵通寄来……”
没想到冯敏更激怒了,马上又打了过来。她声泪俱下,语调高亢,骂得他大汗淋漓。她说差一点儿就把小灵通摔了,要不是表妹在身边,怕打着了她的话。她问他的地址,绝对给他从邮局寄过来。郑剀一声不吭,觉得自己骂得过了火,就挂机以避开她的怒气锋芒。过得一会儿,她打过来了,说她想起了他的地址,他可以不说的,她马上就去邮局办这件事,小灵通带银行卡都一同寄过来。他软软的赔笑,说一时里气愤带了一个脏词,请她不要生气。她不依不饶,“就这样吧。”她说。
郑剀撇开心思不去想这件事,他和财务总监通了电话,向他道歉。总监一笑置之,他儿子都快读大学了,感情上的事还什么没见过。中午,他叫了一份盒饭,在办公室里吃,以便多做一些工作,也免得去想那些叫人烦心的事,该来的就早点来吧。手机响了后,他看到是冯敏打的,懒得去接,直到出现嘟嘟的忙音。然而,第二次,又来了,他撇撇嘴,慢悠悠打开手机,冯敏迫不及待说,她把银行卡忘放在老家了,等几天再去拿回来,她肯定会的。郑剀淡淡地说,他们之间肯定会有些相互不理解,但为一件小事就闹的不可开交不可取,他可以向她道歉,如果她还要坚持寄还小灵通的话,他不会反对,他过两天就来的,所以到时候可以当面交给他,不必费劲从邮局寄了,但是他劝她做事冷静一些,他仍然非常爱她,而且以后也会注意控制情绪和言语的。她渐渐的平静下来,只听他说,到最后是财务总监来了,他才挂掉。
下午,郑剀放不下牵挂的念头,问候她。她说,她正在看邻居家的小孩子学习骑自行车,她声音懒而冷,说那个没良心的人让她生气,她不得不生气。郑剀于是说些温柔的话逗她开心,她唯一的一点笑声,是看到小孩摇摆了三五下终于还是摔倒了之时。
到了傍晚,郑剀接到电话了。“你明天什么时候来?我来接你。”
他没说过明天去呀,突然他想起后天是情人节,这也是这段时间她第一次用这种温柔的带有关切的语气对他说话,他感到欣喜。那就去吧。“明天中午。”他想他们应该面对面谈一谈了,时间也正凑巧。
第二天上午,郑剀一上客车,就给她打电话,她的回答既让他吃惊,又让他心凉,冯敏竟然回老家去了,去办理身份证,她原来的难道遗失了,但是她应该通知他呀。倍感捉弄的郑剀甚至想从客车上跳下去,回成都,再也不见那个信口开河,出尔反尔的人了。他急怒又大声的问话叫车上的乘客都诧异的掉头瞧这个看起来文儒持重的男子。“我怎么知道妈要今天叫我回去办身份证呢?一早就赶车,很急,赶时间。”乡镇上办理身份证一般都是一个月集中办理一次,郑剀不知就里。
又是她母亲,她要找个幌子也应该变个花样呀,她至少可以事先告诉他,不管多么急,她都做得到的。他们又在电话里争吵着。有时侯她干脆挂了电话,郑剀一次次的重拨,偶尔的他听的出来,她的确是在与警察之类的人说话。
“你不是住在党校附近吗?我到你家里,等你吧。”
她好象突然更激动了,赌咒说她绝对没有说过她住在那里,他绝对在那儿找不到她家,而且如果他真的没经过她允许就妄想找到她家里去的话,他将再也见不到她了,她会离家出走,或者他只能看到她的尸体。郑剀以他精细和年龄的体验确信冯敏说过她住在哪儿的话,虽然只是一个大概的地点,她却忘记自己不经意之间说过了。
“好吧,那我下车了,明天再来。”他突然有了个计划。
郑剀怎会下车,他用车上无聊的时间筹划着,他下定决心要在这天见识冯敏的庐山真面目。他想到一次通话时冯敏同母亲和家人从公园回来,正经过南门大桥,郑剀笑她是不是已经不怕母亲听见了,“她们在前面,隔着八匹坡呢。”她说。当时他心中十分奇怪,再联想到以前冯敏说过的“偷牛”等一些词语,他发出了疑问:“你应该说‘偷车’和‘八条街’的,怎么满嘴山旮旯里的话?”“我们店里多数都是从乡村里来的,她们经常这样说,我觉得好听,也就说上了。”她毫不迟疑的回答。接下来他们逐渐说不到一块了,她警告他,如果再逼她,她就从桥上跳下去。“哦等等我,我还没到呢,等我牵着你的手,一起跳,你叫一二三。”郑剀这样将话就话。她扭了扭身子说,“刚才我白说了,我妈就说过我‘冯敏说的话是不算数的’。”他真想在她渐渐丰满的臀上狠狠揪上一把,让她疼得叫娘。郑剀的脑子中便出现那红色高拱的大桥,他估计着桥面到江面的距离,丰水期与枯水期大约只有三四米的出入吧,他用加速度公式计算出接触水面那一瞬间的速度,除开胸部大面积触水,水面巨大的表面张力会震得臟腑受损晕厥这种情况以外,入水后冰冷的江水一刺激,求生的本能就会让人手舞足蹬,象他这样身强体健的男人很快就浮出水面,然后自然地漂到江岸,女人呢,她们是体能的弱者,说是同尽殉情,岂不最后只留下他一人羞耻的独活,不行的。但是,假如爬上大桥弧顶,那比桥面高得多,再往下跳呢?他仿佛看见翩翩坠向冥间的两只蝴蝶,他打个颤,不敢往下想了。
当郑剀到宜宾下车后,他完全认为冯敏还在山村老家里,他要尝试找到她的家,当然他会装作是一个人托他给冯敏带一件东西来,反正她不在,他可以任意撒谎,他总要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现出原形,哪怕结局令他难堪吧,郑剀非常反感感情游戏,他终于要剖开秘密了,这就是他的计划。
他在蜀南大道找到了党校,大道北边正在开发建设中。他果然找到了党校旁边的一条路,它经过一片宿舍楼后通向乡村,根据闲聊时她口中漏过的楼上楼下这点信息,郑剀推测应该是一处农居,但随着城市的扩大就要成为市郊,最后再被吞入城市中。几分钟,走过一段黄土路后,到了一个村落,各式各样的二层建筑,单家小院依地形错落而建,有时他是在崎岖的小巷中穿行。他问了许多人,都不认识冯敏这个人,他们虽然热情,却对他没有半点帮助,机灵一点的便问他,冯敏她们是租房户还是当地人,如果是后者他们肯定会知道的。郑剀又询问了一些外地租房的人,他们就更不知道了。再远处,是寂静的山,不可能是那些散落在山中的农屋吧,那太远了。郑剀陷入茫然,在一个土堆上他蹲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想到给冯敏打电话,反正她不知道他已经到了。
“你在哪里?”
他看看棕红土墙上贴的村里的告示,说了村组的名字,她一定会吃惊的,然而冯敏的话更叫他吃惊,她从老家回来刚下车,正与表妹往这边走呢。
“你不是说明天来吗。”她非常着急,却压制着不发脾气。他不言语。问明他尚未找到她家后,她便叫他顺着原路出来。她似乎对这里很熟悉。郑剀回来上了蜀南大道,她叫他继续往西走就可以看见她们了。果然只是几百米的距离,他看见了她们俩蹲在路旁等他。见面的时候两人都觉尴尬。表妹看起来很年幼,象十六岁模样,而不象冯敏说过的十八岁。冯敏沉着脸,问道:“叫你明天来,怎么今天来。问到了吗。”
他如实地说,问了多个人谁也不认识她,也许是他走错了地方,猜测当然是不确定的。沉默了一会儿后,两人争执起来。他坚持要叫个车送她回家,冯敏急了,一连声骂将起来,她甚至取下了挂在小灵通上的长长的水晶链,要将手机还给他。真是莫名其妙,郑剀摇着头,痛苦的说“冯敏就是这个样子的吗?”他想到被泼悍的妻子折磨的林肯总统也许就是常常怀着他这样的感受。
冯敏双手摊在胸前,晃动着,情绪十分激动,“你就让我安静几天吧。我也不知道这几天我怎么这么暴躁。你让我回去一个人好好想想到底怎么回事。”表妹站得远远的。再逼下去,冯敏恐怕就会当场失声痛哭了。一个卖烟的老头很注意地朝这边看。蜀南大道这边一段虽然行人较少,可每个经过的人都在打量他们,公交车开过的时候甚至有人从窗里往这儿瞧。郑剀只好安慰她几句,让她们自己乘车走了。
大约不到十分钟时间,她就打电话说她已经到家了,郑剀这时候也快要走到市政府前,他一边步行一边打量哪处房子才更符合他所获得的她家的零星印象。回宾馆的路中,他不断打她的电话,有时她也打过来,直到她疲乏无力地说可能是晕车的缘故,她需要睡一会儿,他们才结束没有结果的话聊。
闷闷的躺在宾馆的房间里,郑剀无所事事,强迫着自己出去吃了点东西,还有长长的一个下午,干什么呢?他用实际的事务来打发时光。在成都买房查资料的时候,郑剀发现,宜宾的办公用房售价在川内是仅次于成都的,比其他城市高出许多,但是民宅却相差无几,因此他想,租用一套宽敞的住宅作为分店总部,肯定会节约一笔钱,他把这个消息对丁经理说了,丁经理非常感谢他如此精细的替他出主意,并要他完全为分店作主,这样过几天他一到宜宾就有公司的住处了。郑剀到商业街的信息部去了解一下适中的地段和房宅。从德阳回来后,综合各方面的信息,尤其是向家坝水电工程的开发,使他坚信宜宾会飞得更快,更是公司将来投资的重点,遗憾的是他们进入得迟了一点,需要更快的发展。这个下午他实地看房后订下了两套相邻的住宅,另一套作为未来公司员工的住处,三室两厅的住宅使用高低床的话几乎可以住下全部门市部女员工了。他发现南岸城区虽然街道宽敞,但由于是新发展的地域,人流不多,没有看到一家规模大的通讯商店,但将来一定会不错的,早一点买下一处恰当的门面,价格便宜,未来无量,那就叫鸿信公司宜宾分公司南岸分店吧。他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欣喜不已。重新叫个的士,慢慢的将南城转个遍,再次证实了他的初次判断。这样一开始他们就能够稍稍避免在闹市区同已经根深叶茂的老店铺作残酷的竞争。
总算不虚此行。有所收获的郑剀没有再打她的电话,晚饭后洗过澡,同丁经理通过电话后,就躺下舒舒服服的看会儿电视。这段时间倒是冯敏打过两次电话来,他请她明天陪他四处走走,并提醒她明天是情人节。
十三
早晨,郑剀一出宾馆门就给她打电话。庆幸冯敏已经开了机,她说她把事情办完了就来见他。郑剀不知道需要等多长时间。他百无聊赖的穿街走巷。这天是一个温馨浪漫的日子,天气晴朗,空气中仿佛散发着玫瑰的馨香。他看见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卖花郎叫着赶上两位少女,愿意以她们说的低价卖给她们两枝玫瑰,尽管他几乎已经赔本了,就卖个好心情呗。唉,要是能让冯敏娇羞地接过紫红的玫瑰,他宁愿出双倍的价钱。他的脑海中出现了tcl公司刚上市的蒙宝欧858女性专用手机的形象,纤巧的水滴型外型,乳白色间套鹅黄,镶板上覆盖了璀璨耀眼的宝石簇拥的铭牌,内屏配备了26万色tft材质显示屏幕,还支持java扩展,32mb内存,这款内外兼佳的美物,是他特意挑选的机型,挂在她娇美的脖颈上,或握于娇巧的手掌中,都是那么相得益彰。他期望着用它作为情人节的礼物,换回小灵通,来取悦她变幻无常的少女之心。他甚至没有从成都公司里带来,一者不知能否搏得芳心称许,一者亲自陪着她去挑选,仅仅旁边那些羡慕的眼光就足以使他陶醉了。经过一家医药公司时,那里也在举行什么活动,一个摇摇晃晃的黄白两色充气人向他招手,待他过去后送给他一小包礼物。赠品装在半个巴掌大小的粉红色纸袋里,他仔细一看,竟是有cccs标志的安全套。郑剀不禁哑然失笑,大庭广众之下又感到难为情。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了,冯敏还没有来。他催促她,她很不耐烦的说就要来了,仿佛真有什么事脱不了身。
她没有上班,应该比较自由呀,郑剀纳闷着。自己在她心目中毫不重要使他沮丧万分。又催了两次,冯敏终于来了,他们仍然在大观楼的报栏处见面。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她便说表妹在等她呢,显然她没有打算陪陪他。她问郑剀什么时候走,她好去车站送他。眼前车水马龙,演绎着别人的故事,她又象一个蹩脚的编剧,任意给他一个胡编乱造的结局。郑剀激动不起来,他不想生气。她可能后悔了,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用敷衍来暗示他们已经没有了明天。
“你太奇怪了,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说?”他希望她能直接了当。
“我也不知道,你回去吧。这几天一直有人在我耳边唱,烦死了。”
他想了想,问她可不可以把小灵通还他,他给她另外买部手机。她怀疑他又是要收回去了,找个借口而已,就象他以前威胁她的那样。她生起气来,他轻轻碰她胳膊都被摔开。她皱起眉表示憎恶他自以为是时,郑剀甚至,甚至生出了一丝同样是恶心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采取一种听之任之的想法。他无可奈何的只好决定回成都,不过还是很温柔的跟她说话,问可不可以他们暂时不要通话,显然她很烦,甚至不想听到他的声音。她立即瞪圆了眼,“你要故意气我呀。”她命令他每天要至少给她打两次电话。她又回答他前段时间老是打不通她的电话,是因为她回老家后,没信号用不上了,小灵通留在她六姨手中使用,她六姨就住在飞机场那边。说过这些话后冯敏脸色有所缓和,到公用电话亭去给表妹打电话,小灵通还在表妹那儿呢。他们叫了出租车过了南门桥不远,就看见她的表妹还站在路边等他们,这个女孩一定是个忠于朋友的人,虽然看起来很年幼。
一进车站冯敏忙着替他买车票,他瞪着她才不敢过于放肆。郑剀看了时间,和车程表,尚早,就叫她俩看着他的东西,他出去买了一袋水果递给她表妹。坐在椅子上说起话后,冯敏逐渐忘记先前总还满腹焦虑了,她笑着问他是不是表妹欠了他的债,因为他总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脸象一张账单。看着她的笑容,郑剀就觉得爱情的春天重又回到身边了,不久前仅仅是飘过一片乌云,他亲昵地将手放在她背上,同她们愉快地说笑着。他问冯敏的表妹,冯敏的母亲给她买了一件衣服,是不是冯敏心里发焦时都把它撕烂了。表妹说是真的,她妈还说冯敏这几天谁也惹不起,就由着她吧,什么也别叫她干。郑剀老家的长途客车司机经过候车室时看见了他们,他对司机笑笑。
冯敏说到从前的那个追求者,就是远大公司的,昨天给他发短消息来,问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怎么过,她回信说“难过”。她又提到贾勇,店中的一个重庆厨师要回家时她们到火车站去送他,他开玩笑说冯敏与贾勇吃喜糖时一定要通知他,他一直把她俩当作一对呢。唉,真是小孩子心思,她的意思无非是暗示他应该珍惜她罢了,最好还要乖乖地听话,不要惹她生气。郑剀这样想。可是这些无聊的话更增加了他的抑郁和冷漠。
上车时间到了,冯敏她们拎着东西要进站台送他,被检票员拦住,郑剀才想起忘乎所以,竟没买站台票。他向她们挥手,她们隔着玻璃墙目送他上了车。
十四
客车驶出站不到十分钟,冯敏就打电话来了。她是关心他吗,哼哼,响吧响吧,就当自己睡着了,没听见。郑剀闭上眼,翻个身把手机压在身下,也好让铃声小一点。他猜想她可能在家中,就如她说的宽敞的家,正准备快乐地用他的小灵通与哪位知心的朋友聊天,直觉告诉他,她的朋友很多,而且不少交往频繁,郑剀从电信公司打出的话单上作出这个判断。
一天,两天,他再也没有给她打电话,郑剀按照丁小琴指导过的办法,强迫自己冷淡着她,其实,他心里的悲伤也淹没了从前的热情。她似乎也感到了,一直同样安静着。丁经理那儿进展顺利,公司工作按部就班。郑剀似乎回到了以前的状态,就如第一天他做的梦,山垮了,生活一片崭新,睁眼后,山依然兀立,回家时他认真地打量过,家乡那耸立的山峦没半点变化,他仅仅经历了一次虚幻的梦境。地球物理学家说,活动的岩浆不经岩缝释放能量,火山爆发就更为猛烈。郑剀理性的岩层还没有足够厚到完全压得住激情,不经意间熔岩就挤出来了。晚上,他一个人在电脑前进行文件操作时,却常常是愁情哀思打乱了文件的编理,甚至由着心情弄出一些惆怅悲伤的诗来,以下是他写后常自读的一首。
给我一个理由
给我一个理由
让我在你记忆里安息
不指誓来生
也不用相对而泣
失去的只是虚伪的承诺
至少
我还能有你诚实的呼吸
给我一个理由
让我蜕尽俗世的躯壳
只在理想的彩虹里游弋
朝霞曾经美丽
何须忧郁
天长地久的永离
给我一个理由
哪怕谎言层积
无论你是去是留
无论我或悲或喜
你说吧
别只用泪
下一场又一场
梧桐夜雨
大约是三四天过后吧,他到服务总部去巡查,因为有顾客投诉说一部手机修好没到一个月出现同样的毛病,再修时被告知已经无法修复了。这种事情总是会发生的,一些顾客本应自己负责的一点小事也要故意闹大,好从中可能沾到一丁点好处,这招对于有良好信誉实力雄厚的公司往往很灵。郑剀先看了看门市,服务小姐都在认真耐心的接件,答询,他进了维修间,这里有三名技师正娴熟的拆检手机。维修台边有几台修好的手机。郑剀拿起来逐一试机,发现有一部手机居然能够打出去。他拨通了冯敏的小灵通,听见了她的声音。他悄无声息,直到冯敏不明就里逐渐提高了声音问是谁的时候,才挂了机。
“这手机里是你们的卡吗?”他问正在往手机cpu上植锡的技术总监,后者是一个实干家。
“不是,可能是顾客的吧。”
“收件是不能留下顾客的卡的,掉了谁负责。”
“门市上的小刘刚来,可能一时疏忽了。等会儿我再叮嘱她几句。”
“好吧,你知道这里该你负责的。”郑剀又拿起一部大灵通,这是不需要卡的,修理好了就能打。他再次拨通了冯敏的电话,听到她嘀嘀咕咕想生气的声音,尽管那边催促他讲话,他仍旧一言不发,这时,另一个女人成熟的声音说话了,“谁钱多了没处花。别理他是谁,挂了吧。”
他是多么想和冯敏痛痛快快的说上一通话,象从前那样,不到手酸臂软,不到手机停电,不会放下。他无法判断她的心情,他也无法控制他们的情绪,他打消了刚萌生的想通话的念头。技师开始使用热风枪焊接,郑剀知道焊接cpu、字库之类球栅形封装的集成电路,是需要极大的细致和耐心的,他不再打扰技师,悄悄的退了出去。
刚出大门,冯敏就来电话了。“你在做什么?你打过电话么?”
“没有。”
“你走的那天,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我睡着了吧,没听见。”他一边撒谎,一边打呵欠,故意地要让她听见。
“好吧,那就这样吧。”
他还能忍耐几日呢?又过了两天,他按捺不住,想与她说话。淡淡的问候两句之后,她说:“这几天,我都想好了。我们不合适,分手吧。”
郑剀犹如遭受当头一棒。
“为什么?我觉得很合适的。”
“我们一见面就吵架。”
“不,不是这样,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会融洽的。”
“我只有百分之二十的爱你。当初我就说先认识一下,如果合适的话再——如果不合适就和平地分手。”她有些急。
“我明白了,你一直在戏耍我。”
“不是的。我们真的不合适。”
“分就分吧。我会哀求你吗?”他气愤地提高了音量。
在激烈的对话声中,他们约好了大后天,郑剀到宜宾去拿回他的小灵通和银行卡。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个人的音容一齐出现在郑剀的脑海中。心里的愧疚使他决定执行他拟定的方法,他往家里打电话,让父亲拿出电话簿,翻到丁小琴家所在乡镇,找到全部姓丁的电话,有五十多个呢,他一一抄下来之后,第二天中午,郑剀一个一个的打过去问,看有没有谁认识丁小琴,因为丁小琴不是说过,她丈夫的女秘书查到了她兄长的座机电话吗,可能他也能用大撒网的办法找到她。一个,又一个,重复的询问,重复的无效。手酸了,臂软了,也彻底绝望了,丁小琴是在撒谎吗?女人实在是最容易说谎的,这时,他突然想到,电话簿是两年前出版的,那时,也许丁小琴的兄长,或是娘家,还没有安装电话,当然查不到了。郑剀无力地放下手机,感到手腕处仿佛有几根线在弹动,“呼——”他吹出一口气,就靠在了椅子上。她的手机显然决不会再用他知道的号码了,她彻底把他忘却了,哦,应该说是从脑子中剜掉了。谁愿意受到如此的伤害呢。郑剀越想越愧疚,越想越急着找到她,起初只想对她说声“对不起”,细细地将冯敏和丁小琴对比之后,另一个念头开始占了上风。如果这时候遇上丁小琴,他宁愿在她多情的怀里安然地酣畅大睡,并与她约定百年之好。只是不知她能否原谅自己。他是见异思迁的男人吗?他的心被折磨的无所适从了。
在激情渐渐过去之后,他又回味起冯敏的温情来。一方面,郑剀仍旧抱着幻想,她出于一时的赌气,再加上旁人的撺掇,进而作出这样的决定。像从前一样,不管她多么生气,只要他慢慢地,细心地,柔婉地解说,她总会转意回心,他知道,她没有坚定的信念,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善良的人。另一方面,因为工作紧张的原因,他们的确也应该休整一下的,或者说,让爱情休息一下,免得弄得彼此都紧张,都疲惫,像她所骂的那样“太累了”。于是在未到宜宾的这几天,除了一天中午,她在家门外坐于椅中懒洋洋的晒太阳,他打过一个电话,劝慰她想开一些,他永远都在关心着她,除此之外,他们之间保持了分手的沉默。
那是一个暖和的初春的上午,郑剀一下车就立即打电话叫她把小灵通送过来,至于她放在老家的银行卡,她可以以后给他,反正是不急的,其实这正是他为以后再次见面留下的一个借口,但愿冯敏在这段他有意制造的冷漠中不要只顾着恨他,而完全忘却了他们的情意,那样的话,恐怕真的要坠入无可挽回的深渊了。
“你今天不走吧,下午给你吧。”冯敏迟疑着说。
“不,我今天要回去。”其实新的分公司筹备开业,他要留下好几天呢。他不允许冯敏拖延。郑剀猜想她是为了在这半天之内通知她的亲密的朋友们,不要再打她的号码,那样郑剀正好能获取她的一些秘密,冯敏再也无法在她的所有熟悉的人面前隐瞒他们的事情,如果这还算是恋爱的话。
他们在大家都熟悉的南客站交接,冯敏和表妹一起来了,从方向上看得出她们是在市中心那边玩。她显得比较平静,也很沉默。满怀忧郁的郑剀苦涩地笑。他们约定了一个还卡的时间。
不到半个小时,郑剀的小灵通开始收到短信,第一个是问候干什么,第二个是一长串的《跳楼须知》,从一楼一直述到七楼,这时,郑剀正穿过地下通道,他知道短信是与冯敏说笑的,便没好气回信道:我在地下室里,眼前一片黑暗,想跳楼没地方。这下好比捅了马蜂窝,一个又一个的短信接着来,逼着他立即回答是谁。大概这位应该是个女人吧,她以为冯敏的小灵通掉了,才这样急,郑剀想,回了一条:这是我的小灵通,我是我。让她去猜吧。对方忍不住了打电话过来想问话的时候,他也懒得去接。
又接到两个人的电话后,其中一个是三四十岁男人的声音,郑剀开始迷惘了,他不知是应该象冯敏吩咐的简单说“冯敏没有用这个机子了”,还是该仔细对每位来话者真实地解释,他失去了一致的主张,因此凭每个瞬间的意识胡乱答上两句。后来冯敏也打来了,问他有哪些号码打小灵通。郑剀想了想还是凭着记忆告诉她大概。冯敏就再次要求他简单回答说她“没用手机了”,并告诉他有两个骚扰电话,号码她只能说个大概,他可以不理睬的。
“那不是骚扰电话,是我打的。”
顿了一下,她说:“我猜也是。”
那就不必多说了,她该知道我怎样的爱她,怎样的想着她,怎样的想见不能的痛苦,却如此待我,这样一个薄倖的女人。郑剀心中悲伤着,以至于进门时丁经理站起来招呼他都没能清爽的回答。
郑剀就一直这样把小灵通带在身上,他命令自己即使凑巧在街上遇见冯敏,也不要打招呼。他尽情地对每一个来话者泄露他与冯敏的秘密,从中感到一丝报复的快乐。第三天上午,小灵通很安静,居然打不通了。他立即打电话到家乡电信代办点去问,得到的答复是有人打电话说小灵通掉了,申请停机。郑剀立即明白是冯敏搞的鬼,便恼火地责问代办点,小灵通是以他的身份办的,申请停机应该出示他的身份证才行。乡镇代办处的人都是聘的当地人,没有经过多少专业培训,业务素质比较差,郑剀与她们说上几句就明瞭了这点,也不好再多说,只要求立即开通他的小灵通。
一次,一个声音甜美的女孩打电话来,她奇怪怎么是一个男人接到了,但随即就知道他是谁了。她自称姓周,不愿说出名字,郑剀想到以前他瞥见小灵通上有个“周”的号码,可能就是她吧,那么她与冯敏应该非常要好,便叫她小周,并同她说了很久,觉得她是一个周到稳重,善解人意的人。郑剀没想到小周竟是他们爱情的最后见证人。小周说她要去找冯敏,但怎样才能联系上呢?郑剀回答说她只好到冯敏家里去找她,并装作熟悉的样儿告诉她冯敏在南客站附近,没想到小周早已去过,也证实了郑剀的猜测,但是即使是南客站附近也是非常宽阔的呀,郑剀不敢再细说。小周希望他不要太与女孩子计较,他是应该多宽容一些的,恋人之间闹闹矛盾很正常。郑剀被她说得心又暖和起来。
十五
不断有人给冯敏打电话来,甚至比郑剀自己的电话还多,冯敏的外公家乡的人打不希奇,可是宜宾一个医药公司晚上货到了,要找人搬运也要打这个电话,小灵通简直成了公用电话,郑剀不明白。手中的小灵通也有给郑剀带来烦恼的时候。一天晚上,郑剀忙完公务,晚餐用过,又喝了点酒,丁经理陪几位朋友做桑拿去了,郑剀称头有点疼,自个儿在屋里呆,他打开电视一边随意看看一边想着心事的时候,听起来象十八九岁男孩的声音,打电话来了。
“冯敏在吗?”声音怯怯的。
“什么事?”
“我们约她出去玩。去卡拉ok厅。我们——就在大道上等她。”
她居然是个不自重的女人?“你神经有毛病。”郑剀毫不留情骂道,“都十点了还想干什么。以后不准打这个电话。”那个男生肯定把拥有这个小灵通的人看作是冯敏的父亲或兄长,因此郑剀借机出了一口恶气,他甚至想立即去买一条黑色大狼狗放出去撵得那个男生满街叫娘,一条滑稽的沙皮狗,或修长的灵偍效果更好。
不过与后来的一件事相比,这就不能算什么了。第二天上午,郑剀收到一条短信,内容是问冯敏在哪里,称呼却极其亲昵,而且发短信的也是小灵通,郑剀在话单上见过这个号码,有点印象,是冯敏打得最多的号码。他的心酸与怀疑越来越重,忍不住拨了过去。聊上几句,郑剀猜出他是贾勇,冯敏在金江花园的同事,他曾把追求和嫉妒一次次毫无遮掩的演示给郑剀看。不过在对话中贾勇显得很客气,也老实承认郑剀猜对了他是贾勇。
完后,郑剀还是觉得没有公开的说清楚他与冯敏的关系,他要中止贾勇的骚扰。于是他发短信给贾勇。他觉得后者还算是一个有教养的年轻人。但是贾勇针锋相对,也回短信,你一条,我一条,硝烟味越来越浓,直到最后贾勇发到“我们同床共枕的时候,你不知在哪里呢,傻瓜”,把郑剀气得都真傻了。战争嘎然而止。稍平静后他分析起可能性,觉得有必要让冯敏澄清这个问题。
他们约定还卡的那天到了。上午,郑剀正组织分公司员工第一次开会,冯敏来电话了。他拿出小灵通的时候,每个员工,特别是女的都感到诧异而关注,她们当然想不到为什么郑总别着两个手机,凭她们的专业敏感性,她们一下子就认出小灵通的特别机型。不过出于对最高上司的畏惧和尊敬,她们只把好奇埋在心里,至多淡写一点在瞬间的表情上。郑剀解释说正在开会,要她过一个小时再打过来。“一个小时。”他准确地说。
铃声响起的时候,郑剀看了时间,不多不少恰恰一个小时,她一定时时念着,这么一个遵守时间的人,他一下又分外敬爱她起来。她说的是卡暂时没有找到,可能真的是放在老家了,只有过一段时间再说,她最近是有事要回去的。
“急什么,我还正打算给你存钱进去呢。现在你没有工作,肯定需要花钱的。”
“那关你什么事,都分手了,别提这些。”
“分手?谁跟你分手。”
“嘿,你说的呀。”
“错了,那是你说的。我没说。我只是一时赌气。现在我后悔了。”
她的声音突然大而激烈,毫无顾忌,公用电话室里一定有许多人都在看着她吧,郑剀的耳膜简直都要震破了。“……哼,我一个月不理你了……”郑剀在她激烈的炮火中偶尔平静的插进两句,向她委婉的认错,最后,冯敏的声音终于小了下来。“我回去考虑一下,再回答你。”
第二天,冯敏给他来电话了。郑剀有些忐忑不安,故意挂掉。冯敏固执地又另打他的手机。郑剀只好接了。“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他听出她话音里有焦急的语气。
“我在办公室开会呀。我出来接的。”他随便编了个借口。
“你下周来吧。”冯敏以为他远在成都呢。
郑剀算算时间,下周周末正巧是三八节,高中同学有个同学会,安排在这天,也是好让更多拖儿带女的女人能借机脱身参加活动的意思。不好被同学们骂作“为富不仁”怕捐点款供开销,他是一定要回家乡的,不过好象活动安排中有个到云南大峡谷泡温泉的,顺道可以经过宜宾,那时自然能够满足她的要求。分公司一切就绪,他正准备回成都呢,电话迟来一个小时,恐怕他都上车了。“我现在在这儿呢。有什么话当面讲吧。”
他们便约好在报栏的老地方见面。原来冯敏刚从老家回来,是为了冯家清明会大祭祖的事,有一百多户参加呢。由于晕车的原因,她尚且面色苍白。见面后两人都不知说什么好。起初他们尚能平静的说话。郑剀问她何以清明祭祖要费这许多周章。“你以为每人代表一户家磕个头,吃顿饭就完事了。先要报名,把辈份弄清楚,编在族谱上,到时候再按顺序上祭。”虽说脸上还没有雨过天晴,她嘟着嘴说话的模样也蛮可爱的。冯敏说到他们的事,她只告诉了几个最知心最要好的朋友,她的家庭乃至亲友完全一无所知,对他到处宣扬他们之间的事极为气恼,她的一个姨妈从电话中晓知了一点,还盘问过她几次呢。她的意思仍然是不要让她的父母亲友知道,但是她说得很含糊,郑剀却误会了,把这当作是她打算将这场恋爱无疾而终的暗示。他的倔强劲来了。冯敏见又要免不了吵架,就溜到大观楼的拐角僻静处,这里有石栏的遮挡,又在大树的荫蔽下。她从小提包里拿出粉红色精致的印着凹凸纹的纸巾,这种纸巾正是爱整洁的少女最喜欢用的,虽然价格贵一点。她垫着在石条上坐下,郑剀问了几句,她才不情愿的抽出两张让他可以挨着坐下。
他们仍然没有办法和好,冯敏甚至明确表达出后悔与他相好的意思,郑剀冷笑着,正是他的精明让她没能轻易脱身。她开始啜泣起来,骂他是不是以为见过她父母之后能够从他们那里获得支持,这样就可以紧紧的把她抓在手里了。郑剀受不了这样的侮辱,愤愤的将公文包砸在地上。
“呀,呀。你就是这样,什么事不顺心就乱发脾气。什么事都要由着你。你太让我伤心了。”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一定要去见他们。”郑剀想自己绝对花不起时间做拖沓的游戏,“不管结局怎样,来我要明明白白的来,走也要堂堂正正的走。”
见郑剀没有半点商量余地,冯敏说:“叫你下周来,就是让你去见他们。我总得先与家里说说,通通气呀。要不然他们见到你肯定会生气,说女儿都还没有对他们谈过,一无所知的,太不尊重人了吧。”
郑剀不敢相信她的话,认为只是搪塞他,至少今天她又是安全的了,好吧,他可以再等一周的。这时,由于说了太多的话,郑剀感到口渴,他跨出去两步张望,看见了四五米开外一个十来岁的流浪儿。郑剀招呼他过来,拿出十元钱叫他买两瓶矿泉水,找补的钱就算做他跑路的小费。流浪儿很疑惑,又叫了年龄更小的一个过来,他们一边走一边商量,在街中间站住了,然后,飞快的跑走了。
郑剀一声失笑。他太轻信人了,是的,不要轻信,下周一定弄个明白。冯敏面色有很大缓和。郑剀又故意试探她看刚才说过的话是不是真的。
“下周我有重要的事,不知能不能来。”
“你必须来。”
“真的吗?要是发生了车祸,我死了,来不了呢。”他笑着说。
“你死了,魂也要来。”冯敏斩钉截铁说。
她仍旧到车站去送他,坐在出租车中她叫他不要讲话,她晕车,正头昏胀着呢。他便轻轻地抱着她的肩。候车室里,她站在他身边,郑剀拿出了小灵通让她看贾勇那些可耻的短信,冯敏看过后淡淡的说“你要相信你就信吧”。落地玻璃窗再次为他们的挥手分别见证。
十六
繁忙工作中郑剀始终记挂着应该有冯敏的电话,她应该告诉他最新的消息,家庭的意见,以及,他应该买什么礼物作见面礼才合适。过了一天又一天,冯敏杳无音信。郑剀甚至怀疑她们真的已经搬家了,他能赶到她老家去找她么,在那茫茫的山区中他怎样去找,她如何能过得惯那清苦的日子,她仍然留在城市里么。唉,如果冯敏真的要躲避他,他寻找她的意义何在。郑剀只有耐心等到约定的日子一见端倪。
回到家乡和老同学们狂欢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上车的时候,郑剀还有些头晕。仍然没有冯敏的电话,他真的认为她完完全全的消失了,他当然不会强迫她爱他,但是这样偷偷的躲避乃至消失也太缺少礼貌了。他把两个手机——移动的gsm手机和电信的phs手机都带在身上。肖竹老师见到多年不见的好朋友,话儿不知有多少呢,却碍于人多眼杂,又怕蜚短流长,听说郑剀要在宜宾下车办事,不到大峡谷温泉去了,她也正好从温泉回来后要在宜宾去看望一个表姐的,便约他晚上见。同学们包的车出发比较迟,郑剀怕错过时间,另上了一班长途客车,下车时,才迷迷胡糊糊醒来,一看时间,糟了,两个手机上都留下了未接电话。看号码知道一定是冯敏打的,终于有她的消息了,他松了一口气,马上又紧张起来。她会生气么?等着挨一顿臭骂吧。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再打过来的。郑剀慢慢的吃早饭,擦皮鞋,又到美发店去,把自己弄得象模象样,等着冯敏的电话。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他有些心焦了。
莫扎特的音乐铃声常常给郑剀带来福音,他看见是当地的陌生号码便万分激动。“你好,你是郑总吗?”
咦,冯敏这样叫他?这个声音也不象,要比冯敏更清脆一些,难道是她的长辈亲戚。
“我是。请问你是谁?”
“郑总可能已经忘记了。”
“直接说吧。”
“我——是何燕。”
“何燕?”郑剀想起来了。
“你能听我解释么。”
“你说吧——很长吗?”郑剀猜她用的是付费公用电话。
“嗯。”
“那你挂机吧,我打过来。”
电话那边,何燕力争用平静清晰的语调尽快让郑剀明白:她有一个男朋友,吸上了白粉而无力自拔。他欠了一笔钱,不仅会被追打,还被断了粉源,那与断了命也没有什么区别。他跪下求她,即使她要离开他,也最后再帮他一次,没有人可以,或愿意给他一点怜悯了。她要求他还清欠帐后立即让家里送到戒毒所去,她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再帮助他一次,就象当初他也不惜性命,与两个想占她便宜的男人剑拔弩张一样。她先是卖掉了手机,然后恰巧遇上郑剀。
“你在听吗?”
“当然。”
于是她变成了一个十八岁刚刚高中毕业的纯情女孩,这样更容易叫人放心。其实她已经二十岁,而且打了六年工。在最急迫的时候,她甚至差点到按摩房为客人宽衣解带了。
“你这么不珍惜自己。”
“珍惜?我是什么人?我还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郑剀吃惊不小,经她慢慢解释才明白。她从小父母就离异了,而且谁也没有照管她,她跟着外婆长大,还有一个捡来的妹妹。外婆开着一家小杂货店,每次也是这个近七十的人去进货。她中学时,跟着远房伯父到广东去。她一边读书,晚上下自习后,就去推销红酒,回来得也很晚。他的堂兄终于在难以抑制冲动的时刻,有了发泄的对象。但是,让她伤心的是,堂兄竟然对伯父伯母说是她勾引他的。那年她十五岁。
后来,她怀上了,伯母死活不准她生下来。“她做得对。”郑剀说。
“怎么,你也这样说。我杀了自己的亲骨肉,他甚至还没能睁开眼看这个世界。”
“所以你一直有一种负罪感。忘记了吧,你没有什么责任。”
何燕絮絮叨叨地坚持忏悔。郑剀说:“我们不谈这个问题了吧,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只想挣点钱,送我妹妹大学毕业,她还在读中学。也要让外婆安度晚年。记得那天,我们登上翠屏山顶看到的那座清静的院子吗?我就想在乡下有那么一座。”
“记得,青瓦房,方格窗,洁净的石子路,葱郁的苏铁,那天你有意说过。你也太悲观了。”
“所以,为了找到这笔钱,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明天我要到昆明去。你的钱还剩两千,我先给你寄过来,其余的争取一年之内还清。”顿了一顿她又说,“请原谅我现在不好意思见你。”
“好吧,你打到卡上也可以。剩余的你写张借条给我寄到公司里。还有,你为鸿信公司找到了很好的门面,按公司规定,你应该获得一千奖金的。等你先把这些事办妥了,你可以到公司来领,公司划帐过去也可以。”
“真的吗?”
“劳动就会有收获。你忘了,这也是公司当初的许诺·”
沉浸在何燕的故事里时郑剀暂时忘记了担忧。没过多久,他又想起他的目的了。错过了那次电话,再也没有接到第二次。同学们在大峡谷温泉玩得正快乐呢,肖竹老师肯定要到约好的时间,晚上六点才来。还有几个小时,干什么呢?郑剀想起与他联系过的网通公司的市场部经理,他们公司正在开展业务,于是郑剀约他在成百商场茶楼聊天。穿着蓝色制服,胸前别着统一的仿金色徽章,系着黑色蝴蝶结的女服务员,按郑剀的吩咐把极品铁观音泡在大玻璃壶里,两副茶具,让他们自斟自饮,如一对亲密的老朋友,她则久不出现,以免打扰他们。网通的scdma无线市话,俗称大灵通的,激起了他的兴趣。特别是它采用中国唯一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3g核心技术,是与移动的gprs网络,联通的cdma1x网络同级产品这一点,打动了他,所见相同恰好说明两个人骨子里都是民族主义者。他们天南地北,通讯,信息,甚至股市,话题很广,虽然谈得来,最后还是未立即找到双方合作的楔入点,于是约好以后再谈。
郑剀相信冯敏不会再与他联系了,甚至手机上留下的号码也许就是何燕的,他忘记了问这一点。要想打发时光倒是容易,但是郑剀现在连让公司里的下属看见自己的勇气都丢失了,他们会私下议论,尤其是现在,他幼稚可笑的从成都赶来,既不为公司的事务,又没与同学一路,待那些多嘴唠叨的职员打听清楚了,肯定会把这个上司贬低几层。他悄悄的在宾馆里订了房,休息一会儿,肖竹老师从大峡谷温泉回来了,她放弃了晚上的篝火晚会。见了面后他们首先找一个地方吃饭。他们聊起话来时郑剀发现他们之间十来年没见,也没显得多生疏,彼此还能够给对方谈谈个人的经历和人生感悟,而且从中有所触动。由于这样,当肖竹问起他的情况时,郑剀如实地说了,并且也有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一点启发,来解决他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的意思。
肖竹没有替他分析,他求助的眼神只让她沉默了一会儿。她说:“我替你介绍一个女朋友吧。我们学校里就有不少合适的。哦,有个刚从成都大学英语系毕业的,个子很高,象个骨感的模特,有兴趣吗?”
郑剀淡淡一笑没有回答。什么最能让男人动心,女人的地位,财富,学识,,都不是,是娇媚。肖竹也从他不置可否的态度上明白他的心思,便不再提。
结帐的时候,年轻的女服务员不接收他的百元钞票,声称难以找开,这分明是在报复他先前对她的服务和关于菜肴提出几个意见,恰巧肖竹有零钱,服务员收了。郑剀终于还是将尴尬的手缩了回来。“如果她是我的下属,我会炒她鱿鱼。至少扣掉这月奖金。”他说。
“那么严格。”
“她不能当着男士的面让女士买单的。”
“不必太计较吧。”
“你倒很宽容。”
“我能不宽容么。我教初三,每天对着那群幼稚,又被家里惯坏了的孩子,平静的心态是第一要素。同事们聊天时往往都糊涂了,彼此之间问怎么才能管理好一个班级。暑假里空闲时,,来跟你学学管理吧。”
“我能告诉你什么。管理与其说是一门理论,还不如说就是实践。”郑剀心里愁云惨淡,想到:我还指望你的建议给我启迪呢。
离开饭馆他们又沿街边走边聊一个多小时。肖竹的手机响起后,郑剀终于也没能够从她那儿获得什么有益建议。“我跟表姐约好的,她在催我了,以后有机会再谈。”她说,“今晚去找她吗?”
“今晚,到哪里找?有没有兴趣,明天再说吧。”
在宾馆中,郑剀躺在舒适的床上准备就寝的时候,想道:其实这天还是过得不赖的,他以前是不是太沉迷于狭隘的情感中了?想到肖竹和丁小琴对教育的看法和忧郁,想到她们对他们的未来的预测,都惊人的一致,他相信,这不是巧合,是成熟而理性的共识,女人陷入个人的情感泥潭往往主观任性,对别人的境况却更清醒而现实,而且有最大的忍耐性去毅然斩断情丝,男人却总喜欢抱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就象他们在做爱时也常常有着许多的比女人多得多的xing*幻想一样。他明天要做一个理智的人,找到她并且不再迷离于幻想。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5-6-13 7:58:58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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