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栀子花开的时节
惜颜是个美丽的女孩子。那年十七岁,说她美丽,是因为她不漂亮,但却美得可以让人忘了呼吸。
惜颜原本有个幸福的家,父母恩爱。那年由于第三者的介入,父亲决然离家,母亲终日以泪洗面,惜颜也由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长成心事重重的少女,如同脱茧,只是这个过程过于痛苦。
惜颜那一年不会笑了,她觉得生活于她而言就是繁华过后的废墟。那天清晨有着淡淡的薄雾,惜颜穿过薄雾到学校,放下书包,已经有很多同学在早读,不过惜颜的心早就游离于这片热闹之外,因为她的心里满是母亲的泪,今天与已往的任何一天都没什么不同。她打开书桌,突然闻到一股清香,浓而不腻,雅而不俗,扑鼻而来,香气直冲脑海,洗涤着惜颜的忧郁。一朵白色的含苞欲放的栀子花静静地躺在惜颜的手心。惜颜望望四周,同学们若无反应,没一个人望她。
惜颜想或许是有人放错了吧?因为她沉寂在自己的世界太久了。于是惜颜把花放在桌面上,花儿的香气一下子随着空气弥散开,两个同学吱吱喳喳地围了过来,”好香啊,惜颜,哪儿摘的?给我们摘两朵,好吗?”惜颜摇摇头,她真的不知道啊。已经很久没人和她说话了,而这朵洁白的栀子花却能让同学走到她身边。但花儿一直无人认领。
第二天,书桌里一支新的带露的栀子花又陪着惜颜过了忧郁的一天。惜颜沉在花香里,忧郁散了许多。第三天,第四天,栀子花依旧,但惜颜的忧郁变得越来越轻,惜颜只想知道是谁放在她的书桌里的,可她看到的只是同学们一样的笑脸。半个月后,没了栀子花,惜颜知道是花期已过,栀子花已谢了繁华的梦。
惜颜轻了忧郁后,开始潜心攻读,母亲一直想惜颜读大学,让父亲后悔。毕业晚会上,她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裙站在台上,灯光打在她的粉红的笑上,惜颜再次从自己的茧里破茧而出,只是这次破茧是因为花香,栀子花香。惜颜轻轻唱着,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一双有神的眼正关切地盯着自己,等她用月光去寻找,那又眼却又避开了。是栀子花的洁白晃了她的眼吧,惜颜想。我怎么找不到呢。
惜颜如愿地上了南京的一所大学。她耽于孤寂,栀子花让她忘不了那双她没有抓住的眼,她想生活中再没有另外的栀子花能让她心动的。而美好的年少时光虽已过去了,但花香却永远在她的心头,在她的梦里。会和她缠绵一生吧,会是她一生的咒吧,可惜颜甘心情愿。每到栀子花开的时节,她总是会摘几朵放在手心,然后静静地看她们的绽放,看她们的枯萎。
四年后,惜颜大学毕业,通过朋友的介绍,到一家合资公司作助理。工作枯燥而繁忙。惜颜每天让自己像机器一样沉在这样的工作中,好忘了那曾经的花香。业务部有个小玉的女孩总喜欢叫她颜姐,然后拼命地推销她的哥哥。她只是笑笑,她还没有走出她的花香呢。她不愿接受任何的人。小玉与她如同两个世界的人,小玉是快乐而无拘无束的风,惜颜是窗台上那一株幽静的米兰。可惜颜喜欢小玉。
那天惜颜下班,小玉又一蹦一跳地到她面前。她喜欢小玉的阳光气息,因为这是她缺少的。“颜姐,我们一起吃晚饭。”然后她神秘地眨眨眼,拉住惜颜的手,“反正有人请客,去嘛,好吗?陪陪我啊。”惜颜看着小玉的迫切的神情,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她以为是小玉初交的男友,这种事已不是第一次了,小玉换男友的速度是令人咂舌的。
餐厅的装修豪华,惜颜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令人不能畅快地呼吸。小玉怎么还没来呢,惜颜开始有点不耐了,她想走开。她刚想起身,一阵熟悉的香味在她鼻子底下缠绕,她心里一痛,是年少岁月的那个气息啊,是让她轻了忧郁的气息啊,她抬眼,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眼恍然若笑地望向她,是他!她曾经想那么捕捉的眼,现在捕捉到了,这又眼就在眼前,可年少已走远了,还有故事可以继续吗?
陈风是当时的班长,每天最早到学校,高中时的陈风有着一头柔顺而黑的发,健康黝黑的肌肤与幽默阳光的笑,使他成为每个女孩倾慕的对象,但他的眼里只有惜颜,而惜颜却从来没望过他,因为当时的惜颜只有痛苦,而忘了周围的一切。陈风没想过要表白什么,他只想看到惜颜的笑,他也知道十多岁的他,还没有资格作惜颜的爱人。但他会等。为了惜颜能走出那段痛,在栀子花开的时节,他每天在惜颜的书桌里放上一朵清新的栀子花,然后若无其事地作自己的事。毕业晚会上,惜颜的笑让他已认定了,惜颜是他一生的牵挂。
几年来,他一直关注着惜颜的一切消息,他在等自己长大。惜颜在南京时,他也考进了离她不远的一所大学,惜颜到那家公司时,他说服小妹也进了那家公司。
惜颜坐在餐厅里,手心里躺着一朵洁白的栀子花,然后静静地听陈风的诉说,她突然发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陈风的手也偷偷地越过桌子,抓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栀子花又一次开了,幸福不远了。
(二)茶花开,茶花落
舅舅已经老了,但老了的舅舅最爱看茶花。
舅舅家紧傍着小山,山上尽是茶树,到茶花开时,漫山的白,白得耀眼,阳光下,整座山如同穿着白色的衣裙的少女,纯洁如水,阳光是少女粉红的面庞。雨中,小山又弥漫阴冷的气息里。白色的茶花又如同为大地披上了一层孝。使人倍觉伤感。
三十年前,舅舅是在茶花开的时节把舅妈迎进了门,舅妈原是舅舅的表妹,从小青梅竹马,一起嗅过茶花的清香,一起吮过花间的蜜。十八岁,表妹成了舅舅的妻。
惜颜那年三岁,改姨叫了舅妈。舅舅在那个村里,是个小秀才,结婚后成了村办小学的民办教师。舅妈是舅舅心里的宝。直到现在惜颜依然记得,那一天,与舅舅舅妈穿过小山到小学里看露天电影,她坐在舅舅的肩上,舅妈红润着面庞,甩着黝黑的大辫子,跟在旁边,舅舅总爱停下来,帮舅妈理理被风吹乱的发,小舅妈的脸更红了,这时舅舅又会随手摘一朵茶花放在舅妈手里,然后舅妈攥着这朵花穿过整座山。与舅舅舅妈过了几年无知的岁月后,惜颜离开了,随父到了另一座城。又过了一年,惜颜回到舅舅的家,可迎出来的却是陌生的舅妈,她不敢叫,她想,这不是我的舅妈啊。后来听邻居说,她的那个姨舅妈因为不能生育,被奶奶赶出去了,逼舅舅娶了现在这个舅妈。这是个现代版的孔雀东南飞的故事,只是舅舅再娶的时候,舅妈没来,她早带着伤心,远嫁到一个贫穷的矿山,做了矿工的妻,一进门就被两个年幼的孩子叫作妈。舅妈嫁时,舅舅也没去,所以舅妈作不了兰芝,她没有举身赴清池,舅舅也作不了仲卿,他没有自挂东南枝。
无论怎么样的痛,生活依然要继续。
多年过去,表姨认命于做矿工的妻了,矿工对姨,敬爱有加,他以为是自已有负于姨,姨的原本红润的面庞被贫困的生活磨得苍白。但矿工爱上了她,离不开她,孩子也早认定了姨是他们的妈妈。待到生活好些了,矿工与姨带了很多的礼物到了舅舅家里,矿工认下了这门妻的娘家表亲。只是那个晚上,舅舅睡不着,晚上偷偷地跑到山上,摘了一蓝的茶花,放到床头,然后泪流满面。
舅舅和姨是两条线,曾经有过交汇,但如今他们是两条永不再相交的平行线。只有在茶花开时,所有的关于爱的记忆就会涌上来,把所有的心情都淹没,所有的生活都占据。只静静地看茶花开,茶花落。
本文已被编辑[轻轻走来]于2006-1-4 18:11:51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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