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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谷鸟声中,天气渐渐热起来,正是育秧时候。石亭湾特殊的地形条件,造成了气温总是相对较低。好在队里早有育秧房。这个有着塑料薄膜和柴灶加大锅的东西,能让种子顺利发出芽来,以便跟上时令和生产。这天下午,不知是谁忘了关水呢,还是其它的什么原因,弄得水满金山,秧房里装满了水。洪秉青得知这个消息,背着家人,跟着三官,赤条条的一路奔来。
那水黄黄的,带着沿途的泥沙颜色从门口涌进去,于屋子正中间携着泡沫打着旋儿。两个小家伙小心地走进去,就那里面玩起来。秧房门口离着地面两尺多高,这样的大澡堂子可是难得一遇。路过的人听见里面大喊大叫的,跑进去才发现是他们。由于大人的干扰,这次的玩耍也不够尽兴,回家后洪秉青让他母亲狠狠收拾了一回。
这还不算啥,那次父母和祖父都出工去了,祖母也出门忙活,他跟着堂弟跑到下面的河沟里洗澡。将衣服脱在石头上,就在里面玩耍起来。堂弟还小,脚下一滑,仰面朝天的倒在齐腰深的水里,急得两手直乱抓,给呛了好几口水。从水里出来后就朝着岸上跑,好远都还没能透过气来。从堂弟难受的脸上,洪秉青了解了一点水的可怕了。
这年的雨水特别多,一段时间几乎天天都下雨。洪秉青的祖父经常头戴大大的雨帽,身上披着蓑衣,打着赤脚,高高的挽起裤腿,手里拿着锄头去查看。屋后的滴水檐沟可是不能让什么给堵了的,夯土墙经受不住水泡。回来还没走上台阶,老爷子就开始骂人。原来是有坎下的邻居在路面上开了一条沟,把原本经过他们那里的山水给引过来了。洪汝魁跑出去看了一转,两手泥浆的回来了。换了衣服坐下说:“不怕的,只是侧面的檐沟。我用石板挡了下,水再大也冲不上墙的……”洪家老头老太可不服气,或坐或站的在阶沿上面只是骂……
于这样的天气里,洪秉青独自个也出不了门,只好呆在家里,玩着他那些个玩意儿。八仙桌的两只大抽屉里全是他的玩具,有玻璃马赛克,几个小木方盒子,螺丝帽子、玉米粒,各种叫不上名来的奇形怪状的东西应有尽有。全是他和官员们从厂区里的垃圾堆上捡回来的。他将盒子摆成城堡,螺丝钉是大炮,螺丝帽子做点将台,玉米粒围成通道。翠绿色的马赛克有两个,是两个最高统领——国王和王后;赭石色的有四个,代表着四个将军;白色的最多,有好几十个,它们代表普通的士兵。城门口有十个士兵把守着,城墙上面是三三两两的兵,城内有一路巡逻的,还有通风报信的,为国王王后和将军们提供保护的,城外还有探子。在八仙桌的另一头,是个比较简陋的城堡,里面是一伙叛军……
这群士兵在八仙桌上你来我往,或直接硬碰硬的撕杀着攻城掠地,或间接的使用计策分化瓦解,战场上的仁义道德鲜血淋漓被演绎得活灵活现。
洪秉青祖父的烟斗烟叶和汽油打火机也放在这抽屉里,老人每次吸烟,都要在重重的兵马包围中翻找寻取着,时常将抽屉里弄出很大的动静。洪秉青的祖母有时候去那里面寻剪子,就忍不住的要抱怨,还亲自将抽屉清空过几回,每次都让洪秉青又给捡了回来。
天上真的像是在过龙。一长溜的乌云在两山之间慢悠悠地经过,让山头变得无比神秘。山水轰隆隆地冲下来,小河沟里比平时多了好几倍的水。
天稍稍放晴,洪秉青的母亲就要去邻村开会。有个妇女不理会政策,躲在家里准备生下孩子。乡里组织了几个妇女主任去做做工作,洪秉青嚷嚷着也要跟着去,他母亲同意了。
河里水很大,从上游来的水和石亭湾的汇合在一起,让那河床快要被胀破了。河心的石头被淹得看不见,急流打着巨大的旋子,让人怀疑那些石头是否都被大水冲走了。长长的木头和水泥做的桥下面,支撑着的木柱子被冲的摇摇摆摆,柱子一头敲击在桥墩上,有节奏地发出“哐、哐”的响声。河面上偶尔也有几团云雾,从上游缓缓飞往下游,就像真是过龙一样。从那桥面上经过时,洪秉青一趟子跑了过去。到了对岸再回头看,他母亲的脸上满是怒气。
“要是掉下桥去,命就没了!”
到了那家,院子里已经站了好几个人,闹哄哄的,那媳妇的房间里还挤着好些。洪秉青的母亲挤不进去,只好立在阶沿上干等着。一会儿,他母亲要撒尿,让洪秉青陪着去房后的茅坑。妇女主任刚蹲下,那家的男主人从厨房的后门出来取柴火,刚转过墙角,一下子看见了主任白花花的屁股,忙着低头“呀”了声,转回去了。妇女主任就“嘿嘿”地笑……
下午回来的路上,又下了一阵子大雨,躲也没处躲,将这娘儿俩淋了个落汤鸡。洪秉青的母亲害怕儿子着凉,让他脱了衣服和裤子走,洪秉青却怎么也不肯。
八月份,村里的老师下队来招收一年级学生。社员大会的会场一角,家长们纷纷忙着给自家的孩子报名。短头发的女老师额上一颗大大的黑痣,低着头急急的在膝盖上写着。洪秉青心里痒痒,也要他母亲给自己报了名。回家后还象模象样的躲在楼上,用纸蒙着《毛主[xi]语录》学着写字,再过几天,就是小学生啦!
洪秉青的母亲从街上扯了二尺深绿色的布,做了一个只能斜挎在肩上的书包。洪秉柏就取笑的指着洪秉青说:“身上穿的是掉裆裤,脚上穿的是鱼尾巴鞋,肩上搭的是盐口袋。”有时还说:“以后长大了给你说个婆娘,再将你们分开过,厨房里放只水桶,水桶后面放只尿桶……”每到这时候,洪秉青就要急得哭着骂人,洪秉柏就得意的大笑。
一家人还趁着得空,晚饭后去厂区看电影。冬天在大礼堂放,人家要收票的,乡下的人们看不成;夏天礼堂里面太热,就在外面的坝子里放,大家都远远近近地赶来看。洪汝魁和洪家老爷子不大爱去,在家里留守。其他人要去也是经常偷着跑了,不愿带上洪秉青。因为夜深回来时他往往睡着了,浑身软绵绵的不好背和抱。洪秉青渐渐觉得大人们晚饭过后,站在附近的保管室旁边摇着扇子并不只是为了乘凉,于是就紧跟着不放。到了快要正式放映时了,大人们着急起来,催着要他回家,他就越是不肯走。大人被逼无奈,只好带着他去。
记得有次是个关于黑奴的影片,在放到一个黑人的脸部特写镜头时,洪秉青的祖母一边说:“这个人真不好看!”一边忙着用瘦骨嶙峋的手掌遮住小孩子的眼睛。老人这样说,是很带有一股子种族歧视意味的,那样做的目的却很单纯,只是为了避免小孩子晚上做噩梦夜哭。可有一晚,竟然放了一部恐怖片,叫做《画皮》,好多大人回来后都说“可怕!真可怕!”还好洪秉青早就上床睡觉了,没有跟着去!
厂区里的工人们都带着自家的椅子,坐在场地正中间看,他们和农民们的差异除了衣着打扮和工作,还表现在看电影上。有的片子从头到尾都说着话,大家纷纷说不好看,他们却看得津津有味;有的呢,打得很是热闹,他们却又纷纷拿着椅子回了家。他们总是在电影结束的前几分钟就急着退场,以避开在出口处发生的拥挤——奇怪,他们怎么知道就要结束了呢?(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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