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尾鱼在我脸上留下游走的痕迹，你不要沿着它搜寻我受伤的心事。我知道你很温柔，你眼睛里的花朵，击中我的内敛的翅膀，就长出一株会唱歌的伤痛。

我已经看惯了星星的微笑和死亡，月光大片地飘零。一枝红杏的情节，曾在谁的瓶中慢慢枯萎？

从影子中间蹑脚走过，有人还是认出我来。我不是已经用名字的符号，遮住最后的欲望了吗？

偶尔从蜗居里伸出伪足，你的尖叫会阻止我的潜回，没有阴翳，我只能在阳光的拷问里再一次化为一滩泪水。

留一条逃亡的通道吧，请允许我在百叶窗上贴一张微笑的表情，灵魂，悄然撤退。

2

秋风摘走一枚枚褪色的叶子，一声声叹息从一方方小小的伤口幽幽地散失。一条虫子倔强地洞穿我枯瘦如柴的躯体，想在那儿躲过冬天。

不要用果实的声音刺痛我的手掌，手指像章鱼的触手，被岩石冷冷地拒绝，在空中尴尬地蠕动，不知是应伸开还是合住。

我用渐冷的体温勉强地呵护一个空巢，鸟儿已经飞走？鸟儿还没飞来？请不要追问我有关鸟儿的事。

除了梦，我真的一无所有，秋天不容我回避，一脸真诚地催我交卷，我的名字刺眼地守望一片白纸，唉，除了梦见一片稻田，我真的一无所有。

而此时，秋色正浓，那边的笑语，如虫吟，占据月光通道的有利位置。

3

我站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影子，向不同方向倾斜，如果你的脚步太沉，我就顺势向后倒下。这样，你可能就不知道我站在这儿，你会踩在我身上，径直走向一扇有光的窗子。

你，你们，完全可以剔着牙，说说女人，去洗脚城，打电话说在工作，今晚不回家。我在脸上贴一张笑的标签，以示什么都没听见。

需要的时候，你可以捉住我的手，在选票上圆圆地圈上你的名字，你亲切地叫我兄弟。

然后，你在台上，用扬声器擦拭声音的刀子，刺伤我心中那条熟睡的虫子。那时，我真想急急地喊声，轻点，兄弟。

年终时，你折叠我的名字，覆盖上一枚小小的硬币。你把我的手从一块蛋糕的方向拿开，你们碰杯的声音，好像门突然地尖叫。

4

我是小城树上一枚背阴的叶子，一万片叶子在哄抢阳光。走过一个小胡同，再走过一个小胡同，说不定你会看到我，我在下棋吧？我在车篮里取出刚买回的西红柿吧？

从门挨着门的街道走过，时常有叫卖声拦住去路，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你扔过来的枪，一样能伤及灵魂，唉，满街的乱枪。

在物价的潮水里起落，我习惯做一只蟹或者龙虾，干也干不死，淹也淹不死。只要随意找一个洞穴，心里念着水，就能过完一个冬天。有时我为未能回来的鱼伤心，一条鱼没有水，可以成为许多嘴巴里的食物，包括长了翅膀的鱼的嘴巴。

我不敢从那条深巷走过，都说那里住着一只有毒的蚊子，听的时候，我的血液结出一层厚厚的冰，竟莫名其妙地相信蚊子已经从哪个空隙钻进了我的身体。

不要用数钱的动作击打我的杯子，玻璃的回声告诉你，其实，我很脆弱的。

5

父亲的一声咳嗽，震得我快要从一首诗里掉下来。他头顶上的积雪，冻住我诗中一只蝴蝶。

我从稻田里将他生硬地扯出来，严重损伤了他苍老的根须。他呆看着一只从故园飞来的蜻蜓，夕阳从他脸上的沟壑隐没。

妻子近距离查看我诗中有没有其他女人走过的痕迹，有一个女人差点从我诗中伸出一只手臂，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妻子一直不相信，我的脑袋只长着贫穷的诗句。她将我的脑袋倒过来摇晃，就像想从一个空瓶子里倒出一枚硬币一样。

儿子可怜的分数，从另一个角度撕开我的身体，几首诗就会在玻璃面前痛苦地抽搐，然后死亡。

6

我一直逃到那间废弃的老屋，旧家具还在。打开蛛网里的往事，一片田野一抖身就钻了出来。往前走，会遇见一只兔子，一棵有鸟窝的树，小心点，草丛里说不定有一条蛇，正吐着血红的信子。

冬天，一团雪袭来，鸟语散失一地。笑语的雪花遗落在哪一个尘土堆积的小径？

乳名，那个来自土地深处的暗示，一路追踪而来，夜深的时候，肆意地敲击我的每一根骨头，逼我说出，到底是哪一个伤口，在轻轻地，轻轻地痛。

握住诗的种子，就错过了红艳艳的花期，从此，只在窗后，等待雁鸣穿透夜晚。

是不是有一个阴森的枪口，已经盯着我好几个路口了？

7

就这么滑落，滑落，黑暗快要淹没头顶，有没有一片叶子能意外地托住我？

你握住我的名字，在寒风里静坐七七四十九个夜晚，不要开口说话，我就可能开出一朵花来。你要拒绝一炉火的撩拨，还可能被冰冻成一个虔诚的姿势。

我知道你不肯，你没有理由这么做。

没有人像我这样，很多年，固执地等待绝望的种子发芽。

直到世界只剩下我自己，直到我坠在坚硬的土地上，生命迸溅最后的火红。

我还在孤独地坠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