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充满污秽的河,河上一座桥·忘记是什么样的桥了,大约是铁皮的吧?河边桥旁有一个工厂,也忘记是生产什么的,其实一直都没闹清楚。因为工厂门口有个卖可口可乐汽水的小摊,曾经天真的以为那是生产可口可乐的。当然,那时也是受了工厂通到河里水泥管中翻滚的黑水的误导。孩子的联想通常是美好的。
我们从工厂出来,过桥,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张锡箔纸。哦,我记起来了,是从衣袋(或裤袋?)里掏出个空烟盒。他利落的剥开外烟盒,展开里面的锡铂纸,一面是白色的,一面是银色的。他说:“给你叠个纸船。”或者是“爸爸给你叠个纸船。”忘记具体怎么说的了,太过久远又太过琐碎。不过,大概没有后一种那么温情吧,记忆中似乎没人对我说这么温情的话了,谁怜惜过我,谁为我流过泪呢?
我说:“好啊。”那时,我还背着书包,粉红色,不,是水红色的,褪成了粉红色,就像记忆一样。
然后他就抚平那张纸,纸上的香烟味在我鼻端飘荡,银色的一面朝外,对折,再四分之一折,折角······我说:“我要银色的。”意思是,看以来要银色的沾满视野。他听懂了,他说:“······”,我忘记了。他说了什么?一定是说了什么的,可是,我忘记了!大约是“放心。”或者是“一会儿就知道了。”不过,好像又不是这两句。
纸在他的手上翻来覆去,锡铂反射着阳光,晃眼得很。我记起来了,那是夏天吧,因为阳光晃眼。遗憾的是:我忘记了那双叠纸的手,只记得那角折的不是很对称。现在想来,不仅仅没记住那双手,同样的,也没记住那个人。记忆是块玻璃,不小心就被打碎了,散失在时间的海里,可惜不像镜子那样,即使是碎片,也可摄出全局。记忆中的他有一副眼镜,瘦瘦的,也很高。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忘记了他的长相。同样在很小的时候,翻外婆的衣柜,从很隐秘的地方翻出一张“全家福”照片,里面有个陌生的面孔,想了半天才想起应该是他。然后,我又忘了他的长相。我从来就不记人的长相。或者,从来就没有看清楚?
叠成了,展开折住的纸,一只单薄的船出来了,船里是白色的,外面是银色的。他用两个手指捏住船头,放低了,给我看。我接了过来,翻来翻去看了看,我说:“这不是银色的,我要银色的。”
他又用手捏住船头,拿了过去,一边说着什么,一边从船头把纸船向外翻。他的手指来来回回的翻折着,在我的眼前晃荡,是细长的,苍白的,指节很大,似乎没有茧子,可以看到手背上皮肤下游蓝色的血管纠缠。一会儿,船就掉了个儿,变成了银里白面。然后他把纸船给了我,我接过来,满意了。
夏日阳光下,河边桥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并肩走着,还有一只银光闪闪的纸船。
这个“他”就是我的生父,我已经有十多年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了,我忘记了他的长相,他的话语,忘记了关于他的一切,只记得这么一只纸船。但是,这只银光闪闪的纸船又到哪里去了呢?
记忆是一个蝉蜕,只剩下虚无的空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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